煙雨江南，春景瀲滟。

許仙站在一處淺灣碼頭，望著那艘搖櫓船駛向遠處，矚目良久后，才搖了搖頭，孤身折返。

兩姐妹投奔親戚無果，眼下暫住在城中一家客棧中，須得回去收拾一番，兩人約好了時間再次見面。

離奇的是，那搖櫓船剛從視野中消失，天空立刻就放晴了。

許仙望向頭頂殘月高懸，又看了一眼毫無波瀾的廣闊西湖，真正見識到了什么叫天有不測風云。

杭州府沒有宵禁制度，官府甚至提倡夜市通行，還專門派了差役巡街執勤，維持治安，雖是夜晚，街上依舊熱鬧，兩側各色的旌旗，食肆茶樓，燈籠高懸。

許仙心情大好，順路四處閑逛。

途徑一家綢緞鋪時，忽然駐足，似乎想到什么。

他以前曾了解過關于布匹的知識，斜紋的‘綾’最高檔，絞紋的‘羅’最透氣，平紋的‘綢’最細膩，跨紋的‘緞’最光亮，復紋的‘錦’最絢麗。

后四類或多或少都混雜了苧麻、棉絮等材料，只有綾是由純蠶絲編織而成。

那兩姐妹身上的衣裙，都是綾織樣式。

普通蠶絲當然不會產生煙氣，但若是某種名貴天蠶呢，吐出的絲會不會帶有本體的氣息？

許仙無從判斷，不過有一點，就算真有，也絕非一般的富家千金用得起。

當下，許仙對白錦兒的家境愈發好奇。

…

穿街過巷。

片刻后，許仙回到家中，見東廂房一片漆黑，便知道姐夫還沒回來。

近幾日瘟疫鬧得人心惶惶，甚至有傳言，說瘟疫是妖物放的，盡管官府第一時間出面辟謠，但還是鬧得滿城風雨，不少商賈富戶都開始偷偷招納武師，看家護院。

這就導致近期有大批的江湖武師涌入府城。

最明顯的就是梁上君子和扒手竊賊更多了，不是所有武師都能被挑中，那些沒甚大本事的，總得吃喝。

富戶們喜聞樂見，但對于府城的治安，卻是極大挑戰。

許仙心中默默心疼姐夫三秒....

二進的宅院并不小，但空閑的房間確實有限，比如門口的兩間耳房，通常是給護院或者仆從住的，并不適合招待客人。

北房是老爹生前的藥庫和書房，同樣不適合招待客人。

西廂有三間房，許仙很快收拾好了其余兩間，還換了新的床鋪被褥，他的房間不用捯飭，一來東西不多，二來原身大多時間都是在北屋抱著醫書睡覺。

一切收拾停當，許仙提著藥箱推開北屋的房門。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

“當歸、茯苓、紫河車、黃芪、柴胡、防風、赤芍、貝母、川芎、白芷、甘草、連翹、秦艽、三菱....”許仙從百子柜里取出琳瑯滿目各類草藥，然后按照不同劑量丟進大缸里浸泡。

整套流程走馬觀花，熟稔無比。

從醫多年，許仙的手就是兩桿稱，藥材成沒成熟，輕重幾克，用手一掂就知道，這么多年從未失誤過。

當然，轉基因中藥除外。

清洗掉外層的雜質塵土后，撈出來，瀝干，他又將五顏六色、大小不一的藥材被丟進一口口小甕中燉煮，時不時掌控一下火候。

太醫司有規定，普通醫館不允許售賣方劑。

所謂方劑，有點類似于前世的處方藥，反正就是用于真正治療疾病的，一概納為方劑，而醫館售賣的簡單藥品，嚴格意義上屬于保健品。

但有一類除外，那就是外傷藥。

學醫并不是這個世界底層人最好的出路，學武才是，武學就像前世的駕照，你可以不會打，但一定要會耍兩招把式，否則就會被人看不起。

習武強身，磕磕碰碰在所難免，因而外傷藥差不多人手必備，市場龐大，前景廣闊，各大醫館為此打的頭破血流。

就連丙秩醫師也相繼推出自家的外傷神藥，使得這場競爭愈發激烈。

丙秩醫師吃肉，丁秩醫師喝湯，剩下的則只配舔鍋。

而許仙，是以郎中身份吃的上肉的唯一的人。

目前市面上最火熱的外傷藥大抵有五種，涵蓋方方面面，如活血散、金瘡藥、祛瘀丸、鎮痛貼....最后一個，便是許氏乾元膏！

和其他幾個不同，乾元膏所用藥材較為普通，因此售價極低，不到金瘡藥的五分之一，然而藥效卻能達到它們的六成左右。

物美價廉，很受城中武師的青睞。

之所以只排在五大外傷藥最后一位，倒不是因為前面四個都是丙秩醫師的手筆，單純是乾元膏的產量實在太低了，是真正的有市無價，一藥難求。

原因也很簡單，因為許仙是個郎中。

郎中不能開藥鋪，這是太醫司的規矩，開不了藥鋪，就沒有穩定的藥材來源，只能向其他藥鋪求購，受制于人。

就像這次，慈仁堂直接斷供了元靈草，許仙就毫無辦法。

不過好在，現在一切都好起來了。

乾元膏的主要功效是行氣活血、消腫止痛、散淤生肌、緩解疲勞、重振男人雄風、改善睡眠、舒經活絡等。

雖然單個藥效稍遜于其他四個，但勝在全面。

說是遜色，那也是因為藥材本身就存在巨大差距，許仙能通過藥性調配將狗尾巴草發揮出人參六成的藥效，已經是極為難得了。

“外傷而致經絡阻隔，耗竭氣血，不通則痛，治以清熱消腫、熄風止痙之法，方中金銀花、連翹清熱解毒；赤小豆、當歸、雞血藤、車前子行水消腫，活血通絡；赤芍涼血活血；防己利水消腫，祛風止痛；牛膝引藥下行....”

許仙口中默念解方，防止出現遺漏。

縱然十年來從未有過紕漏，但每次煎藥原身都會口誦心念，不敢怠慢。

時間一點點過去，途中加了幾次水，又加入了一些輔藥，一股奇特的香味在屋內彌漫。

許仙將所有小甕的藥汁全部傾倒進一口大鍋，用搗藥罐搗爛幾塊礦石和獸骨，混入汁液之中，攪拌均勻。

之后的流程就很簡單了，只等這些輔藥自然干涸成塊。

元靈草是最后加的，因為元靈草藥性極不穩定，很容易轉化成為劇毒，所以需要提前將輔藥調教成它喜歡的姿勢。

做完這一切，許仙伸了個懶腰。

余光忽然瞥見一旁的老山參，心中有了一些想法。

人參被譽為百草之王，有滋補元氣的功效，直白來說就是有病治病，沒病強精，《太醫總綱》中滋補藥草七十余種，人參位列第一。

不同于有些藥材主強脾，有些主補腎，有些主護心，人參的滋補藥效是全方位的，除了乾元膏，其他四大外傷藥均有人參。

其中慈仁堂的金瘡藥，更是將人參作為主藥使用。

許仙心中微微苦澀，不是他不合群，而是最差的人參都是綠色煙氣，他根本找不到，那些藥鋪連元靈草都不賣給自己，更別提人參了。

雖然不知道慈仁堂用的人參是什么品質，但決計不可能超過藍色煙氣。

“要不....加一點？”

許仙思忖，當即將手伸向老山參。

用小刀輕輕割下一條根須....的百分之一，根尖尖，小心翼翼的投入大鍋中。

絲毫不用擔心破壞輔藥的藥性，因為人參足夠海納百川，百草之王豈是胡吹杜撰的？

片刻，望著顏色、氣味均毫無變化的湯劑，許仙撓了撓頭。

“要不....”

“再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