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之巔,云霧繚繞,另一個自己眺望云海。
手中握著一柄長刀,兩腳分開,含胸拔背,繃腹松腰,雙臂血管暴凸,猛的向前方揮砍。
氣血循著特殊的路徑運行于經絡之中。
每一刀都會泄盡全身力氣。
盡管早已將刀法爛熟于心,但他態度謙卑,仍一絲不茍的揮出每一刀。
普通刀兵難以承受劈砍時的力道,竟咔嚓一聲,突兀的斷成兩截。
他不以為意,隨手將其丟在身后,手中又憑空出現一柄新刀。
每揮出一刀,他的手臂筋骨就會發出喀嘣的脆響,肌肉也泛出青紫,軟軟垂下,再沒有一絲力氣。
他又換了另一只手。
左手一刀,右手一刀,坐下養傷。
從清晨到日暮,當第二天紅日再度躍出峰頂的時候,他站起身,在崖壁上劃下一個‘一’字,身體已然完全恢復,又重新握刀揮砍....
初夏,樹葉簌簌飄落,他在揮刀。
晚秋時節,枯黃的樹葉漫天飛舞,他還在揮刀。
晝夜不停,日復一日,枯燥又單調。
冬天很快過去,枯黃的草枝重新變綠,又是一年初春來臨,在春天的第一聲蟬鳴聲中,他身后的斷刀已經堆積成一座小山,崖壁上也劃滿了七十多個‘正’字。
他望著手中再次折斷的長刀,兩眼滿是遺憾,練了這么久他還是沒有感受到任何進步,迷茫、絕望、筋疲力盡的情緒不受控制的涌上腦海。
他的武學似乎已經走到盡頭,前方無路。
又過去了小半年,枝頭樹葉綠了又黃,他頹唐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望著眼前斷刀堆積成的數座小山,他忽然想起了那本白色封皮的薄冊子。
冬天雪花飄在肩頭,他孤零零坐在崖邊,白雪披在身上,看著手里翻了千百遍的刀法,他細細琢磨著每一個字,同時與自己揮砍過的一千三百刀相印證。
冬去春來,又是新的一年,桃樹開花,淡淡的清香鉆入鼻孔。
他靠坐在第二十九座斷刀小山旁,一頁又一頁的翻閱冊子,身上的衣袍、褲子已經有了明顯的破洞,頭發凌亂潦草,下巴蓄滿胡茬。
他進入一種更加平和的狀態,仿佛置身于茫茫大海中心,不知該如何走,才能找到彼岸。
夏天,時過境遷,又過去了兩年。
火辣的太陽照在那個披頭散發、褲子打滿補丁、形如乞丐的男子身上,只見他茫然的拿來一把新刀,側過刀身,刀面上倒映出一張陌生的臉龐。
他不再翻閱刀法秘籍,因為那兩本冊子早已被他翻爛了。
他絕望的發現人力終有盡時,或許自己根本沒有習武的資質。
他開始渾渾噩噩的胡亂劈砍,不再遵循章法,只為發泄心中積攢滔天的痛苦。
風吹日曬,春去冬來,如此循環往復,直至將武學的技巧徹底忘光。
不知過了多少歲月。
某一天惠風和暢,又是一年初春,他像往常一樣將斷刀丟棄,砸在第一百九十九座斷刀小山之上,他側眸看向遠處的崖壁。
那里。
密密麻麻的‘正’字赫然入目。
足足有七百三十余個。
他渾渾噩噩的握著一柄新刀,像之前千萬次一樣麻木的揮砍,但這回,隱約有了些許不同,他嘗試抓住這靈光一閃。
他閉上雙眼,動作變得無比緩慢,腦海中閃過每一刀劃過的弧線,漸漸的,毛孔滲出一縷縷鮮紅,從手掌、到手臂、繼而蔓延到整個身體,皮膚變得赤紅,升騰淡淡蒸氣。
空氣溫度倏然飆升。
漫天樹葉還未落下,便被灼燒化成火苗消散。
嗡!嗡!嗡!
在沉寂不知多久后,手中的長刀,發出暗啞的嗡鳴,似是一條蟄伏百年的潛龍,抬頭凝望天空。
在即將崩潰之前,一滴雨珠砸在鏡湖,驚起漣漪,其身驟起,勢如蒼龍出海,直撲天穹!
鏘!
天地間閃過一道白芒。
旋轉飄落的樹葉忽然一滯,似是被什么東西擾動,齊齊向兩邊分開。
寒芒一閃即逝,霎時,山崖又歸于寂靜。
這次長刀沒有斷裂,甚至沒有絲毫缺口,嶄新如初,他持刀靜立山巔,緊閉雙目,仿佛從未動過。
而在不遠處,一棵兩人合抱的老松樹,卻在寂靜之中發出‘咔...咔咔....’的響動。
風拂崖而過,老松樹不堪重負,從樹冠裂至樹根,向兩側分開。
嘭!
一聲巨響,濺起塵土。
兩只小松鼠慌忙逃竄,爪子踩在光滑斷面上,竟一個打滑,從樹梢徑直滑到樹根,肥碩的肉墊噸兒的彈了下,兩眼茫然。
然后吱吱叫著跑開。
天開霧霽,撥云見日,陽光照耀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
他茫然看向手中完好無損的長刀,又抬頭看了眼天空,臉上多出癲狂的扭曲,怔怔囈語道:
“噫!我悟了!”
他丟下長刀,踩著漫山遍野的殘破刀柄,兀自朝著山下走去。
起初只是慢走,但越走越快。
最后竟像一只瘋猿野猴般,手舞足蹈,連滾帶爬,瘋了一樣奔向自由的世界。
風中飄來不似人聲的嘔啞嘲哳:
“噫噫噫...蕪嘻嘻嘻...噫嘻嘻......”
他瘋了。
…
…
【當前功德:1.4】
嘶!
許仙后退半步坐在椅子上,額頭青筋凸起,冷汗涔涔。
他無法切身體會那種光陰流逝,卻始終一無所獲的絕望與痛苦。
只要稍稍把自己代入進去,他就有些毛骨悚然。
后怕,窒息,不寒而栗!
單單‘孤獨’二字遠不足以形容這種感覺。
在前世,如果沒有wifi和手機,沒有電視,讓他呆在一個封閉空間,別說一天,五個小時都受不了。
即便悶頭睡上一覺,等睡醒之后,那種四周無聲,仿佛與整個世界脫節、永墜深淵般的孤獨,才是最讓人絕望的東西。
宛如溺水之人伸手去夠水面,卻始終抓不到任何著力.....絕望如潮水將人淹沒!
這樣的痛苦,虛境中那位承受了不是一天,不是一月,而是整整十年!
十年!
他每一天都在全心全意地練武揮砍。
那是與世隔絕,廢寢忘食,不眠不休的十年光陰歲月!
在這十年期間,水滴匯聚成了江河,他對于武學的理解一天天加深,一步一個腳印,一點一滴變強。
我倆真是太努力了。
許仙沉默了下,低頭看向雙手,寂靜中,一道如發絲般細微的氣息慢慢聚集。
那是一絲氣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