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
女子白皙晶瑩的臉蛋。
時而寒霜遍布,結出冰碴,時而又通紅滾燙,宛若滴血。
窗外夜風蕭瑟,屋內卻是蒸汽彌漫,宛如桑拿房。
白錦兒端坐在桌前,沿脊柱向下插滿了細而長的毫針,頭頂青絲之中不斷升騰起淡淡的霧氣,一會寒霧,一會熱霧。
許仙若是有閑暇,定會拍大腿喊一聲:蒸汽姬。
房間內的空氣溫度,正在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快速升降,白錦兒周身經脈之中的淤堵之氣,似是終于找到了宣泄口,不斷向外溢出。
足足持續了一刻鐘。
寒熱博弈才終于停下來。
背后聽見許仙溫柔的說道:“白姑娘,我要拔出來了?!?
長久的沉默。
許仙雙手一抹,白錦兒身上密密麻麻的長針盡數被收回,然后被他一根根插入布袋中,卷起來放回書架。
如果白錦兒的關注點在針上,就一定會發現,幾十根長針竟是都有不同程度的變形,而且針體愈發薄脆,一觸即碎。
全都用不了了。
許仙倒是不心疼,白姑娘幫了自己這么大忙,僅一天時間醫館就賺了二十多兩銀子,幾十根針算什么,又不是真的‘金針’。
金針指的是人,從來都不是針。
“姑娘這身寒熱之氣,真是讓許某大開眼界,佩服....”許仙重新從書架上翻出一副針卷,轉頭看向白錦兒,臉上濃濃的后怕。
差點就玩脫了。
他對自己的針術有著充足的信心,在施針之前,不敢說萬無一失,至少也是九點八成的成功率,可依舊險些失敗。
他忘了這已經不是原來的世界了。
這個世界有武道,有修士,有妖魔鬼怪!
存在太多太多他沒有見過的東西,就譬如白姑娘體內的寒熱之氣,那壓根就不是什么寒熱邪病,而是真正實打實的氣!
與白姑娘體內的寒熱之氣相比,之前那些差役的血氣簡直就像是在玩泥巴,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他原本習慣留手,只用四成力施針。
結果特么刺著刺著,發現針快斷了,嚇得他連忙加快行針速度,緊急調引周圍的其他竅穴來分攤泄氣,到最后足足用出了七成力才勉強保住針。
這也就是碰上我,你再換個人來,指不定剛才就玩砸了....許仙擦了把冷汗,暗暗想道。
白錦兒充耳不聞。
宛若沒有聽見許仙的話,甚至她都沒有去看許仙。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怔怔抬起自己的手,眸光綺光顫動,蕩漾著層層漣漪,輕松,舒暢,溫熱....這些統統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感覺。
她此時此刻就好像是卸下了千斤重的鐐銬。
千年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覺自己還活著....
許仙說她的體內有寒熱兩股氣,其實并不確切。
嚴格來說是三股。
人類雖是萬物靈長,卻極易受到污染,日食五谷,空氣入肺,凡人之體既是紅塵渡世的舟,也是藏污納垢的蛹。
她化形而成的人類之體,因女子之身,天然攜帶一絲純陰之氣。
此外便是她一千七百年的道行,所凝聚的至寒之氣,這才是許仙口中的寒邪病癥,但這部分力量是她的本命之力,又怎會對自身造成傷害呢?
究其緣由,還得從另一股至純至陽之力說起....
一千七百年前,有一捕蛇老翁,以剝皮取膽之術擒住一條小蛇,危機關頭被途中路過的牧童所救,這條小蛇數百年苦修后,找到捕蛇老翁轉世所化的僧人。
偷吃了他的六顆仙丹。
后來小蛇才知道,那是乾坤玲瓏丹,十大仙丹之一,排名第九。
凡人吞服一顆,可延壽百年,百病不生,精怪妖物吞服,則可增加百年道行。
那條小蛇一口氣吞了六顆,增加了六百年道行,同時也徹底粉碎了捕蛇僧人的得道機緣,僅僅幾十年后,那僧人便自然命殞,氣絕身亡。
然而仙丹之力至陽至剛,與小蛇體內的冰寒妖力天然相斥。
此后足足千年,在師傅的幫助下,也才勉強煉化了一半。
白錦兒美眸低垂,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這千年來,她無時無刻不身處于巖漿之中,雖然那股至陽之力在被一點點煉化,可她也不得不分出大部分力量壓制它,一身道行連三成都發揮不出來。
師傅對此的評價是,身本憂。
身本多憂,怎可求全,體內兩股力量都有自己的想法,相互都會被對方掣肘,進退兩難,身不由己。
其實師傅早已給出破解之法,蛻掉舊軀殼,重修一世,可她不愿,重修一世代表她將徹底放棄心中的執念。
有了放不下的人就一定會有過不去的事。
她是這樣,她體內的力量也是。
就這么擰巴的活了千年,直到那天,師傅說,她的得道機緣來了。
…
恍惚間,她看到一只手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
瞳孔重新聚焦,她微微抬頭,對上了一雙溫潤的眸子。
她忽然笑了笑,宛若冰雪消融,春日暖陽。
許仙見她回過神來,松了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是容嬤嬤,給她扎沒了呢....若真出事,門口那位女俠怕是得拔劍追著他砍。
許仙看著她,說道:“按照我們醫者的說法,人體氣血陰陽交匯的臨界點是子午兩個時辰,午為陽之極,陽極生陰,至半夜子時陰氣達到頂峰,繼而生陽,周而復始?!?
“子時又是心經當令之時,所以姑娘每逢子時一刻,陰陽交替,便會心緒郁結,四肢酸軟,全身麻痹?!?
“寒氣會淤結經脈,導致經脈痙攣閉合,經血斷流,所以才會....”
《黃帝內經》載:夜半為陰隴,夜半后而為陰衰。嗯,也是同樣的道理。
白錦兒微微垂首,陷入沉默。
她的至寒之力鋒銳霸道,極易傷人,敵人是人,自己現在也是人,這股力量不會對本體造成損傷,但所化的人類之軀卻難以承受。
傷人傷己,這四個字在她身上得到了詮釋。
與此同時,本源的至寒之力與仙丹的至陽之力,又無時無刻不在角力,另外,人類之體的那縷陰氣卻又可從仙丹中不斷孕育....要不怎么說她擰巴呢。
但此時此刻,這三股力量竟已形成了完美的循環。
從原來的生生相克,變成了生生不息,至寒之力包裹著仙丹之力,仙丹又包裹著那一縷人之本陰。
白錦兒站起身,美眸注視著許仙,道:“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無以為報,我,我欠公子一個人情?!?
許仙擺手:“白姑娘幫了我那么大的忙,這點小事不足掛齒,而且我幫姑娘疏導經脈本就別無所圖,我們是朋友嘛。”
只是朋友么....白錦兒眸子閃爍,堅定道:
“不,要欠?!?
兩人四目相對,氣氛似乎又有沉默的趨勢。
許仙連忙岔開話題,笑道:“隨便你了,哦對了,你現在可以調引氣血了,在體內經絡之中走一圈,看看和之前有什么區別。”
“好。”她輕聲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