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叫商陸?!?
“又名斷腸草,味苦,性寒,根部以下含有劇毒,嚴重可致使臟腑衰竭,此外還具有逐水消腫的功效,專治癰腫瘡毒....”
北屋靠右側的書房內,許仙照常輔導白姑娘辨識藥草,面前的條案上琳瑯滿目,擺放著各色各式的奇花怪草。
白錦兒埋首古卷,專心聽講,邊寫筆記邊頷首。
她半身沐浴在陽光中,美眸低垂,長而翹的睫毛微微顫動,臉蛋宛如瓷玉,又像剝了殼的雞蛋,一雙杏眼純凈澄澈,像是飄著彩色花瓣的山溪水,自山間汩汩流出,帶著清冽的香。
明媚陽光沿著窗樞透入書房,灑在兩人身上,許仙頓了頓,將根肥莖直的商路放回藥匣,繼而又拿起另一株草藥。
“這個叫望月砂....”
“這是石楠花....”
經過一個多時辰的辨學,兩人手邊已經堆置大量花草,淡淡的芬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令人陶醉。
乾元膏的藥方有七十九味。
按配伍原則分為君、臣、佐、使四大類。
君是指方劑中的主藥,也就是元靈草,其藥力居方中之首,主病者,對癥之要藥也,故謂之君。
臣藥也稱輔藥,協助君藥發揮作用,佐君者謂之臣,匡君之不迨也。
例如乾元膏的君藥主治氣虛血虧、傷筋斷骨這些重癥,而像止血感冒這樣不甚嚴重的兼癥,則以臣藥除之。
佐藥則常用于制約君臣藥的烈性或毒性,起到從中調和的作用。
至于使藥,也叫引經藥,負責引導方中諸藥直達病灶,這個放在西醫里叫作靶向藥。
乾元膏的藥方從最初的五百多味藥,精簡到目前的七十九味,整個過程其實就是君臣佐使相互制衡的過程。
方劑之道,博大精深。
原身老爹和他的爹,鉆研藥方時,常常為了制約一味藥,而加入另一味藥,然后又產生新的弊端,只得不停加藥....
主打一個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
其實縱觀古今,皇朝更迭也莫不如此,君權、相權、外戚、宦臣,又有幾人能做到完美制衡,還不是照樣面多加水,水多加面,都多了直接換盆....
許仙盡可能精簡藥方,致使君臣有序,各司其職。
但隨之帶來的弊端就是缺一不可。
七十八味輔藥,無不量少而力專,一點錯漏都會打破平衡,不能有絲毫馬虎,因此對于配藥者的水平要求很高。
好在白姑娘天資聰穎,學得極快。
想要完全掌握這幾十味藥草的藥性、配伍、增補,原身差不多需要一旬之久,而白姑娘僅需半旬。
和聰明人交流就是舒服,許仙不禁對白姑娘好感大增。
一味又一味草藥被許仙拿起又放下,書房只剩下毛筆摩擦紙張的沙沙聲。
許久后,許仙繼續拿起一株穗狀花序的草藥,介紹道:
“這個叫雪見草,通常生長在山坡河邊,可治腎虛水腫、痤瘡腫痛,嗯,因為常被拿去喂豬,也叫做豬婆草....”
白錦兒抬眸,神色專注,微微頷首。
“這個叫景天,是一種肉質類本草,生命力非常旺盛,隨便扔在石頭縫里都能生長,可以治療外傷出血,白姑娘可曾聽聞過邪繭廯?”
白錦兒美眸露出一絲惘然,然后搖了搖頭。
許仙笑道:“這邪繭廯是一種惡疾,外出采藥的藥農常常皮膚害廯潰爛,景天草就是專治這種病的?!?
“原來如此?!卑族\兒似懂非懂。
許仙又拿起一株草藥,介紹道:“這個叫飛蓬草,是一種常見的菊科野草,主治皮疹疥瘡,不過通常要依附于其他草本,不可作主藥,私塾里的夫子常拿它借物詠人,表達山野飄零,身不由己?!?
白錦兒腰背挺直,見許仙又拿起一株藥草,她主動說道:“這是龍葵草?!?
“沒錯?!痹S仙笑道:“龍葵呢,少食解毒,多食中毒,有雙重藥效,跟元靈草類似,配藥時千萬要小心?!?
白錦兒點頭,表示記住了。
許仙伸手拿起兩株草藥,道:“這個叫徐長卿,這個叫重樓,這倆都是解蛇毒的,但徐長卿藥效更好一些,不過我喜歡用重樓,這個勁大,見效快,重樓別名七葉一枝花,是因為,葉片輪生于莖....”
白錦兒微微怔住,美眸愕然。
許仙沒有注意到她的變化,繼續拿起一株淡紫色花朵:
“這個叫紫萱,是萱草的一種,也叫母親花,城外百姓祭拜天地通常都會擺放一些,我們醫者更喜歡叫它忘憂草,專治失眠多....白姑娘?”
許仙望向白錦兒,見她眸光呆滯,有些走神。
以為是學習時間太久,精神疲憊,便笑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今天就先學到這里,剩下的明天再介紹。”
白錦兒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神色略顯欲言又止。
遲疑了下,然后輕然說道:
“昨日我翻閱這本《太醫總綱》,里面有一道方劑....”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從旁邊拿出那本書衣湛藍、紙黃頁舊的厚厚古籍,其中一頁用清秀的字體做了標注。
許仙望去,見上面寫著:
“九葉重樓二兩,冬至蠶蛹一錢,煎入隔年雪,可解世人相思疾苦....”
九葉重樓?
冬至蠶蛹?
什么狗屁藥方,誤人子弟....許仙略微沉默。
重樓屬于百合科植物,其葉片輪生于莖頂,形似傘狀,莖上只長一輪葉,本屬植物輪生葉為七片,也就是說,世上最多只有七葉重樓,怎么可能....
呃,轉基因貌似可以培育九葉。
秋水仙素能夠誘導重樓染色體加倍,取其細胞及DNA放入培養皿中培育,可得九葉重樓,純純的科技與狠活,誰吃誰知道....一想到轉基因這三個字,許仙就恨的牙癢癢。
可這個世界又沒有轉基因技術!
另外,蠶化蛹需要的溫度是20℃-30℃,冬至地表溫度低至-10℃,早就凍死了。
白錦兒秋水般清澈的眸子盯著許仙看了數息,最終疑惑說道:
“公子方才說過,重樓七葉一枝花,冬至何來蠶蛹,雪又怎能隔年....”
不知想到什么,她的情緒忽然有些低落,美眸逐漸黯淡,低喃道:“....原是相思無解嗎......”
“那倒也未必?!?
“.....”她美眸微微睜大,望向許仙。
許仙抬眸注視對方,輕笑道:
“白姑娘豈不知,夏枯即為九重樓,掘地三尺見寒蟬,除夕子時雪,落地已隔年?!?
《本經》中記載,夏枯草,花穗多為九節,像九節重塔,形如九葉重樓,此草冬至后生葉,至春而花,一到夏至即枯,故名夏枯草,因兩者藥性相近,故而可以用夏枯草來代替九葉重樓。
冬至地表溫度極低不假,可每向地下深入一米,溫度卻會升高0.03℃,照這個規律,挖掘千米差不多就能見到冬蠶了。
掘地三尺是個成語,形容找的仔細,不是真的只挖三尺。
至于隔年雪....就純粹是文字游戲了。
許仙雙目對上她澄澈的眸子,語氣溫和道:“非是相思無解,只是不解而已,想要尋,總是能尋到的,呵呵....”
許仙忽然笑出了聲。
放在他那個時代,九葉重樓可嫁接,大棚可養冬日蠶,冰箱凍住隔年雪。
相思唯有錢可解....許仙暗戳戳在心中補充。
白錦兒嬌軀略微放松,眸光重新明媚,亮閃閃的,她咬了咬唇,輕輕點頭:
“嗯....”
…
將所有草藥全部歸類放回,許仙便帶著白錦兒朝著庭院走去。
望著她的背影回到房間,許仙莞爾失笑,搖搖頭,收回視線。
其實他的話沒有說完。
夏枯辛深寒苦,寒蟬體小聲微,面拂寒夜風,隔年雪凍人。
三味皆是極寒之物,最是傷人。
服之,寒苦卑彌已入喉,腸斷淚難收。
回首白頭。
實則相思仍無解。
許仙微微嘆了口氣。
只道人有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醫。
他前世今生活了兩輩子,雖然還沒談過戀愛,但也看得出來,這位白姑娘定是心有所屬,有掛念之人。
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這般好運氣。
只盼不要辜負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