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現在還記得阿二在陳龍潭府上說的那句話。
彼時他問妖僧,為何作弄陳龍潭和趙舉人。
阿二回:作弄?哪是作弄?他們打心底認為好色貪歡、吃人吞肉,乃世間一等一快活事!趙舉人好色又吃人,難道陳龍潭是無辜的嗎?
緊接著陳龍潭吐了滿地的人肉、五臟、六腑、殘肢、斷臂……
之前他還想不通,陳龍潭與趙舉人怎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吞吃那么多的無辜之人,他們是如何搬進府里來的,縣衙的捕快又為何毫無察覺?
隨著畫壁系列任務到了最后一環。
李平安已然想明白了。
臥虎寺兩個妖僧試探人性,釋放了人性的惡。
連城隍都墮入魔道,有祂的庇護下,懷朔縣的士紳、縣衙內的部分衙役,都在遮遮掩掩著他們做下的惡事。
心神沉進功德觀。
功德觀內,懷朔縣的黃符任務所剩無幾。
掃視一圈。
李平安并未找見新的任務。
而剩余的任務,只有兩件牽扯上了當地的豪族、士紳,還是驅邪斬祟。
“恐怕進到畫壁中的人,不止有道爺斬殺的那些,剩下的人依舊藏在懷朔縣。
功德觀啊功德觀,你為何不將這些人都給道爺做成任務呢?
道爺把他們全宰了!”
小道士動了真火。
轉念一想。
李平安苦笑,自言自語:“善是人性,惡也是人性,七情六欲是人性,積德行善同樣是人性,哪里簡單分辨的出?小道險些著了妖僧的道,亦也誤入歧途。”
他若執迷下去。
妖僧在證人性本惡。
他卻在證人性本善。
一樣是倒果為因。
“太上忘情……”
李平安在前世曾見過一事,頗為感觸。
某位女主播直播擦邊,賺取的收益卻悉數捐給貧苦地區的孩子,若從前面的直播擦邊看,有傷風化,算不上好人,并且她口口聲聲說擦邊就是為了錢,錢最重要,而看后面之事,她又是徹頭徹尾的好人,好到完美無瑕的那種。
人性復雜,豈能一言以蔽之?
不過是像功德觀發布的黃符任務那般,有一件、做一件,量力而為,慢慢積德,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
在面板體質那一欄。
大功德體后面寫著“重積德則無不克”。
李平安深以為然。
兩具妖僧化身被他斬掉,此次卻未爆發一陣霞光,而是成了兩道黑氣。
“來都來了,道爺不斬了你們,念頭不通達。”
或許兩個妖僧自認為,化身悄無聲息的出了畫壁,但有了筑基境后期的修為,李平安依稀感覺到了某種“蛛絲馬跡”。
并非是顯而易見的線索,更像是修行人的道行抵達一定境界,而產生的“直覺”。
持劍。
背對著明月和星辰,自山巔的另一側,高高躍下,穩穩落在狹窄的巖壁之上,再次兔起鳧舉,李平安仿佛成了雙虎山的靈猿,此地做了他的主場,靈活的不像話。
直至來到一處雜亂的陡坡前。
看著昏暗的月華星光下,映襯的并無絲毫縫隙的陡坡。
小道士自信邁步的向前走。
并未撞頭。
而是走入了一處山洞。
山洞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真人啊,何必苦苦追著我們不放?我們錯了還不行嗎?”
“師兄,別和他廢話,叫他來畫壁中,人皆有七情六欲,我就不信李平安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
“師弟,他連城隍都殺得,哪里殺不了你我?”
“師兄未免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我修行經年,早已不是等閑之輩,在這畫壁內,誰生誰死還說不準呢!”
“李平安!你就且走吧,天底下有那么多為非作歹的妖怪,你饒我們一條活路,你去殺它們!”
“師兄,這小道士不知天高地厚,仗著自己有點本事、有些手段,便認為天老大他老二,哼,令他進畫壁試一試!”
“師弟!閉嘴!”
“師兄,莫要有婦人之仁!你我應當心狠手辣!人性本惡,正是人活在世間,才令天下如此烏煙瘴氣,讓人族自相殘殺、讓人族互相猜忌、讓人族為了心底的七情六欲而丑態盡顯,我們只需作壁上觀,便可以證得無上果位!何樂而不為?!”
“唉,師弟,是師兄害了你呀!”
即使洞內一片烏黑,有了筑基境后期的修為,李平安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見。
默默運轉法力。
避開腳下的石塊,躲掉頭上的巖石。
盡管師兄弟兩人的嗓音在洞里回蕩不止,小道士仍然謹守道心,警惕著他們襲殺,以及潛在的兇險。
許是走了半刻鐘。
李平安看見了壁畫。
壁畫的顏料鮮艷如昨。
人物形態栩栩似生。
壁畫分了兩幅。
一副是東壁的畫。
畫上是貴不可言的天女散花,天女身側,有一眾美貌不可方物的女子,盡是國色天香、閉月羞花。
天女與那些“仙子”皆在天上。
她們的腳下是一座城池。
城內百姓盡穿綾羅綢緞,瞧他們臉上的神情,皆幸福美滿。
天女散下的花瓣,落于城中,有那撿到花瓣之人,開心的手舞足蹈。
城的盡頭,則是王宮。
國王領著王后、王子虔誠的雙手合十,禮拜天上散花的天女。
而西壁的畫。
卻畫了一座佛寺。
寺內空空蕩蕩,不見善信、檀越,也不見沙彌、長老、方丈。
兩幅畫都極為細致。
李平安甚至看的見大開殿門的佛殿。
殿內并未供奉羅漢,更未供奉菩薩,亦是未曾供奉佛陀。
供桌后,空蕩蕩的。
小道士忽而一笑,心有所悟。
佛寺的殿舍鱗次櫛比,華貴的難以描述。
而寺上,則是祥云朵朵,仿佛在祥云更上面,便是僧人苦苦追求著的彼岸靈山。
李平安的視線落在寺門的楹聯。
上聯:萬丈佛光,沐萬仞獅峰,喚來明月陪居士。
下聯:千年禪寺,灑千秋德水,留住清風作主人。
被李平安起名阿大的妖僧,幽幽嘆了口氣:“真人,事到如今,你不得不入局走一趟了。”
“師兄為何還在廢話?”
李平安忽然高聲道:“不必你們請小道,小道以身入局。”
旋即。
他未進那佛寺的西壁畫。
而是來到了東壁畫。
眼前似水流漣漪。
又仿佛跳進了河中。
下一刻。
“李哥哥,你快說,你最喜歡吃我做的糖葫蘆啦!”
李平安回頭看著她。
糖葫蘆紅艷艷,掛著糖霜,肯定甜。
她的耳朵毛茸茸,笑臉有兩個梨渦,笑起來也甜。
“你這臭小子,看見狐女就腿軟腳麻走不動道了?”
師父劈頭蓋臉抽了他一巴掌。
其實不重。
師父很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