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行
- 隱泓洞的沉默
- 楊乖人
- 2383字
- 2025-07-14 07:25:54
張誠那輛霸道越野車下了高速拐進省道,豆大的雨點一直噼里啪啦砸在引擎蓋上,發(fā)出密集的脆響。雨刷器忙不迭地左右飛擺,橡膠條劃過玻璃的“唰唰”聲里,擋風玻璃上的雨珠被掃成一片白茫茫的混沌,把外面的世界攪得像幅洇了水的畫
林薇坐在后排,懷里依偎著樂樂,樂樂抱著她最愛的玩具兔子。林薇數(shù)著路邊的藍色道路指示牌,一塊,兩塊,三塊……。導航屏幕亮得刺眼,顯示離隱泓洞還有整整四十公里。而手機從十分鐘前就徹底啞了,信號格旁孤零零地躺著“無服務(wù)”三個字。
“蘇晴怎么還沒跟上來?”張誠眉頭微蹙,快速瞥了眼后視鏡,語氣里不自覺帶上幾分焦急。右手在方向盤上敲了兩下,又快速瞥了眼后視鏡。他右手邊的中控臺儲物格里,手機屏幕暗著,旁邊的車鑰匙閃著冷光——銀色的鑰匙扣是截精巧的登山繩,繩結(jié)打得標準又漂亮,林薇認得這種打法,蘇晴的登山包上就掛著同款,是她去年在徒步論壇上跟人學的“平安結(jié)”,聚會時還演示給大家演示過。
林薇望著那截鑰匙扣,忽然想起蘇晴總掛在嘴邊的話:“人生就該走野路,規(guī)規(guī)矩矩的有什么意思?”她是個出了名的戶外狂熱愛好者,手機壁紙是挪威的峽灣,書架上擺著一整套《全球百大探險圣地》,連聊天時三句話不離“未開發(fā)路線”“極限挑戰(zhàn)”。也正因這份不受拘束的性子,她和張誠結(jié)婚五年,始終沒松口要孩子。
張誠卻偏偏喜歡孩子。上次兩家人聚餐時,樂樂拿著蠟筆畫的恐龍給他看,他愣是蹲在地上跟孩子聊了半小時,眼里的光比酒桌上的燈光還亮。林薇記得當時蘇晴坐在旁邊玩手機,手指劃屏幕的動作格外用力,后來借著敬酒岔開了話題,嘴角的笑僵得像貼上去的。
“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啊。”坐在副駕駛的李渭清了清嗓子,聲音在壓抑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他想找些話打破沉默,轉(zhuǎn)頭看向張誠,“上次你說換了套越野胎?抓地力怎么樣?”
張誠“嗯”了一聲,沒多話。
李渭又問:“隱泓洞的門票提前訂了嗎?聽說周末人多。”
“蘇晴訂了。今天這天氣恐怕人不會太多”張誠的回答依舊簡短,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的雨幕,仿佛李渭的話是車窗上的雨珠,不用理也會自己滑掉。
李渭的手在膝蓋上捏了捏,沒再說話。車內(nèi)的氣氛更沉了,像灌了鉛的棉絮,壓得人喘不過氣。只有雨刷器還在不知疲倦地擺著,“唰唰,唰唰”,像在數(shù)著什么,又像在催著什么。
“嘀——嘀——”
“嘀——嘀——”數(shù)聲喇叭從后面?zhèn)鱽恚蚱屏私┚帧LK晴的紅色牧馬人像道閃電沖上來,與越野車并排時,又按了兩下喇叭示意。
“她讓我們在前面服務(wù)區(qū)等,說要買瓶咖啡。”李渭的手機震了一下,他低頭看了眼,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仿佛蘇晴的一舉一動都在他意料之中。
服務(wù)區(qū)的停車場空得嚇人,水泥地上積著水洼,倒映著灰蒙蒙的天。只有輛破舊面包車縮在角落。蘇晴停好車,徑直走到越野車副駕駛窗邊,李渭按下車窗。她身上的香水味混著雨水濕氣涌進來,甜得發(fā)膩。
“剛在路邊看到個警示牌,說前面三公里有積水。”她掏出補妝鏡,對著鏡子涂口紅,膏體在唇上劃出鮮紅的弧線,“不過沒事,我車底盤高,你們這霸道更沒問題。”
“要不還是掉頭吧?”林薇突然開口,懷里的樂樂抖了一下,小手緊緊攥著她的衣角,指節(jié)都發(fā)白了。早上出門時,她刷到本地新聞,說臺風外圍環(huán)流可能引發(fā)山洪,“這種天氣進山太危險了。”
“怕什么?”蘇晴放下鏡子,掃向林薇的眼神帶著點輕蔑,像在看個膽小的孩子,“隱泓洞在半山腰,海拔兩百多米呢,水漲不到那里。再說景區(qū)設(shè)施成熟得很,我前幾天特意打電話問過,有應(yīng)急通道。我準備也充足。”她說著拍了拍身邊的黑色背包,拉鏈沒拉嚴,露出里面的橙色攀巖繩。
張誠突然從駕駛座轉(zhuǎn)過身,捏著手機的手指泛白:“我剛收到財務(wù)短信,新能源項目的資金流水被查了。”他聲音發(fā)顫,眼睛死死盯著李渭,“是不是你報上去的?”
李渭的臉瞬間白了:“我沒有!”
“那是誰?”張誠猛地探過身,一把揪住李渭的衣領(lǐng),布料被扯得“咯吱”響,“上周你說要補充資料,我把所有憑證都給了你!現(xiàn)在資方打電話來質(zhì)問,你讓我怎么解釋?”
“你放開他!”蘇晴突然尖叫起來,伸手去推張誠,指甲差點刮到他的臉,“有話不能好好說?當著孩子的面像什么樣子!”
樂樂被這陣仗嚇得“哇”地哭出來,小身子往林薇懷里縮,布偶兔子的耳朵被攥得變了形。
“夠了!”她突然喊出聲,聲音在空曠的服務(wù)區(qū)里蕩開,帶著回音,“要走就走,不走我們自己打車回去!”
“張叔叔,爸爸,不要打架啊”,樂樂啜泣道。
張誠的手慢慢松了,李渭的衣領(lǐng)已經(jīng)皺成一團,像被揉過的紙。李渭理了理衣服,喉結(jié)動了動,聲音帶著點無奈:“張誠,我們認識八年了,從進公司就在一個部門,你還不了解我?我現(xiàn)在做審計,有自己的崗位職責,但絕不會背著你搞小動作。”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窗外的蘇晴——她正低頭擺弄著手鏈,碎鉆在雨里閃著光,“這次新能源項目的問題,你心里有數(shù),我也能猜到。審計報告我會想辦法處理,但下不為例。也算……對得起我們這么多年的兄弟情了。”
重新上路時,車里沒人說話。樂樂還在抽噎,小肩膀一聳一聳的,林薇拿了塊餅干給她,她也沒心思吃。雨刷器的“唰唰”聲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單調(diào)得讓人犯困,又讓人心慌。林薇望著窗外,雨好像小了點,變成了細密的雨絲,斜斜地織在空中。山越來越近了,青灰色的山體上纏著白霧,像裹著層紗布。
她忽然覺得這兩輛車像被無形的線牽著:張誠的越野車在前,蘇晴的牧馬人在后,線的這頭拴著方向盤和油門,那頭卻不知通向哪里,只知道盡頭是隱泓洞黑漆漆的洞口。
她摸了摸隨身包,里面有樂樂的玩具口哨,還有一把瑞士軍刀——昨晚收拾行李時,鬼使神差塞進去的。
后視鏡里,蘇晴的紅色牧馬人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車尾燈在雨里紅得像兩滴血。林薇突然很后悔,后悔答應(yīng)了這場出行,后悔沒在服務(wù)區(qū)時堅持掉頭,甚至后悔答應(yīng)來這場旅行。她想起出發(fā)前婆婆的叮囑,說“現(xiàn)在李渭和張誠的關(guān)系不比以前了,以后還是少和那家人一起玩了”,當時她只當是老人多心,現(xiàn)在才覺得那眼神里藏著的東西,比這山里的霧還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