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江漢市酷暑難耐，空氣悶熱得幾乎令人窒息。路上的行人個個額頭冒汗、神色匆匆，都迫不及待想趕回家中，吹著空調，喝杯冷飲，享受片刻清涼。

六點半的晚霞正從當地最有名的融合風味餐廳的落地窗淌進來，給李渭遞過來的鱸魚塊鍍上一層金紅。林薇用筷子把魚刺挑出來，碎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堆在骨碟邊緣像些發白的細竹簽。

“嘗嘗這個，這家店的燒味是一絕”蘇晴把一碟焦糖色的叉燒肉推到樂樂面前，指甲上的貓眼款式指甲油在燈光下發出眩光，“樂樂上次說愛吃，阿姨記著呢。”

七歲的樂樂沒說話，小手攥著塑料勺子，眼睛盯著桌中央的酸菜魚。那盆魚冒著熱氣，湯油在碗面上結成薄膜，被張誠剛夾過魚片的筷子戳出個洞，又慢慢合攏。

“這孩子，隨她媽，慢熱。”李渭哈哈笑了兩聲，給自己倒了半杯白酒，瓶身上的標簽在晚霞里晃成一團模糊的金字，“來！張誠，我敬你。這次審計部經理的位置，沒有你在老總面前說話，我肯定坐不上。”

張誠舉著杯子的手頓了頓，杯沿碰到鼻尖時，蘇晴看見他眼底有層淡青色——上周公司季度會，他作為分管副總，在臺上被財務總監追問了三次項目回款，回家后他臉色也是這么青的，坐在沙發上久久不語。

“都是你有能力，會做事會做人。”張誠的聲音很沉，像從喉嚨深處碾出來的，“不過審計部現在是要害部門，往后咱們打交道的地方多，你得……”

“哎呀吃飯呢說這些。”蘇晴突然笑著打斷，夾了塊紅燒肉放進張誠碗里，肉汁濺在他淺色西褲上，右腿像朵迅速暈開的暗紅小花，“李渭升了職，咱們該高興才對。林薇，你說是不是？來，咱們一起開一杯，慶祝李渭升職”

林薇正把挑干凈刺的酸菜魚片放進樂樂碗里，聞言抬頭笑了笑，并舉杯一飲而盡：“來，是該高興。前陣子他天天加班改審計方案，我還說他魔怔了。”

“哈哈，那不是魔怔，那是勤奮工作，是事業的象征”蘇晴又拿起桌上的椰汁，給林薇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手腕翻轉時，林薇瞥見她手腕內側有道淺粉色的疤——那是去年她們一起去徒步時，蘇晴為了扶住被樹根絆倒的林薇，不小心被樹枝刮傷的。當時血流不止，最后還去醫院縫了三針。

李渭埋怨林薇行事總是粗粗拉拉不細心，林薇為此內疚許久，可蘇晴不當回事，還笑著說“這是咱們友誼的勛章”。

現在那道疤藏在珍珠手鏈后面，若隱隱約約的，像條沒長全的蟲子。

樂樂突然“啊”了一聲，用手捂著嘴，“哎呀～”眼圈瞬間紅了。

林薇趕緊放下筷子掰開她的嘴，一根細魚刺扎在牙齦上，尖頭像根白色的針。

“怎么這么不小心。”林薇查看了魚刺的位置，還好沒有扎進牙齦深處，抬頭想叫服務員拿鑷子，卻看見陳雪已經站了起來，手里捏著她從包里翻出來化妝包，“來，我來看看，我帶了小鑷子”，隨即從包里找出一個眉毛鑷，冷冽的鋼身燈光下閃得人眼暈。

“別動，阿姨給你夾出來。”蘇晴的聲音放得很軟，彎下腰時，領口滑下來一點，露出鎖骨處的紅印。

林薇的目光剛觸到那片紅，就被李渭的起身動作打斷了。

“你這鑷子又沒消毒，多不衛生。”李渭扶正樂樂的肩膀，探頭仔細查看了魚刺的方位。從洗手間洗了手擦干水漬，小心翼翼的用指尖緊緊捻住魚刺，他的手很穩，猛得一帶。

“咝～”樂樂害怕得不禁一哆嗦。

李渭舉起手，雙指之間夾著一根魚刺。

林薇看著他一點一點把魚刺拔出來，突然想起上周三晚上，他也是這樣坐在床邊，幫她拔掉扎進腳心的碎玻璃——那天她去陽臺收衣服，腳踩在一塊碎玻璃上，問他是不是打碎了什么瓶子，他一邊責怪她不當心一邊說“可能是樓上落下來的”。

可陽臺的窗戶明明是關著的。

“好了好了，沒事了。”蘇晴把一杯溫水遞給樂樂，手指有意無意地擦過李渭的手背，李渭眉頭不禁皺了皺，“吃點蛋羹壓一壓，蘇阿姨特意讓廚房做的。”

樂樂搖搖頭，抱著林薇的脖子不肯松手，小腦袋在她頸窩里蹭來蹭去，像只受驚的貓。林薇摸到女兒后背的衣服濕了一片，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疼痛流的汗。

張誠突然站起身，不小心撞開了椅子，：“我去趟洗手間。”他走得很急，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像指甲刮過玻璃。

蘇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端起椰汁喝了一口，正流行色的口紅唇印拓在了杯口上，：“張誠最近壓力大，那個新能源項目，回款一直不順利。”

“不是說引進了新資本嗎？”林薇記得上個月聚餐時，張誠還笑著說“資金鏈穩了”，當時他給蘇晴夾了塊魚肚，說“以后帶你去冰島看極光”。

“別提了，資方突然變卦，說是審計報告里有幾個數據沒說清。”蘇晴放下杯子，手指在桌布上畫著圈，“李渭，這事你們審計部能不能通融通融？稍微……修飾一下？”

李渭正往嘴里扒飯，聞言動作停了，米粒粘在嘴角：“這不合規矩，張誠知道的。”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啊。”蘇晴的聲音壓低了些，睫毛垂下來，在眼下投出片陰影，“你就當幫我個忙，不然張誠天天睡不著覺，我看著也心疼。”

蘇晴的嗓音本就甜美，說話間總是不自覺帶上一股嬌憨的嗲意。此刻她尾音微微上揚，那甜膩的聲調仿佛帶著小鉤子，別說男人了，就連同為女人的林薇聽著，心里也莫名地妥帖起來，甚至生出一絲被珍視、被需要的暖意。

林薇感覺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她低頭看樂樂，女兒正睜著大眼睛盯著李渭，小手緊緊攥著她的衣角，指節都發白了。

走廊那邊傳來腳步聲，張誠回來了，手里拿著手機，臉色比剛才更差：“財務部又來催了，說下周要是再交不出合格的審計數據，就要啟動專項核查。”

“核查就核查，身正不怕影子斜。”李渭把最后一口飯扒進嘴里，拿起紙巾擦嘴，動作快得有些刻意，“我先去結賬，你們聊著。”

他走后，張誠突然笑了，端起酒杯猛喝了一大口白酒，嗆得咳嗽起來：“你說他，升了職倒端起架子了。以前我讓他幫我改個報銷單，眼睛都不眨一下。”

林薇神色微窘，一時無言。她拿起筷子夾了塊雞肉，卻懸在半空，遲遲不送入口中。目光低垂，指尖無意識地捻著筷子，心中飛快地盤算著該如何打破眼下這凝滯的氣氛

她忽然起身，穩穩地抱起樂樂，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的輕松：“我帶樂樂去外面透透氣，空調開得有些低了，吹得我頭有點疼。你們慢用。”

餐廳外的花樹開得正瘋，晚風吹過，花瓣混著濃得發暈的香氣撲過來，反倒讓人鼻尖一刺。

樂樂突然停住腳，小手指著停車場，聲音里帶著點孩童特有的篤定：“媽媽，爸爸車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