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頭空空如也，各種儀表和指示器在駕駛臺上錯落有致，圓形的表盤刻度精細，指針微微顫動。

爐膛內火焰燃燒，整個車頭彌漫著濃烈的煙熏味，各種管道在狹窄的空間蜿蜒交錯，蒸汽嘶嘶作響。

超級正常的火車車頭，非常走運，沒有任何緊迫的危險。

亞利稍稍松了口氣，車前燈光昏暗，只能看到腳下無盡延伸的鐵軌和漫天飛雪，時不時被黑色的煙塵遮蔽。

這里沒有謎題嗎？

一回頭，亞利看到駕駛室門邊掛著一張“路線圖”。

列車所走的軌道，是一個頭尾相接的閉環。

根據最開始的變軌閘道、隧道和大彎道來看，他們就快要轉完一圈了。

穆勒放下背上昏睡的烏里爾，幫著亞利研究密密麻麻的儀表盤和操縱桿。

“我們要想辦法停下這輛車嗎？”他問道。

亞利沒有回答，他將頭伸出窗外，使勁向后張望，依舊是一望無際的黑暗……這個空間自始至終都是個謎團，現在只剩下車頭拉著兩節車廂，一路呼嘯。

這列車的移速，比他印象中19世紀的火車要快很多很多。

眼下無非兩個選擇：

一，停車；

二，等待它自己抵達未知的“終點”。

后者太令人不安了，那些脫軌后的車廂去了哪兒？

每一次前進，被他們拋下的車廂都會徹底消失在黑暗中，只有不斷移動，才會有間歇的光明閃爍。

可是，真的能停車嗎？

這一路的步步緊逼讓亞利疑神疑鬼到了極點，他得思考清楚所有的情況，再找到存活概率最大的選擇。

除了這兩種之外，還有別的選擇嗎？

亞利挨個研究了一遍眼前的儀表盤，速度指示器顯示正常，壓力計顯示正常，鍋爐里的水位也很安全。

加速還是減速，是關鍵問題。

亞利撓了撓腦袋，不是真要丟硬幣吧？

不過，減速的風險好像確實偏大一些……

就在他思考之時，背后突然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按著他狠狠砸在駕駛臺上！

“騎士”的棋子滾落在地。

“烏里爾，拜托……別在這種時候……”

一旁的穆勒聽到動靜慌忙回身，將烏里爾扯到一邊——

這家伙怎么突然醒過來了？不對，這家伙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

“你他媽瘋了？他救了你多少次，你怎么沒完沒了地下死手？！”

亞利摸著脖子爬起身來，額頭上的血流進眼睛里，差點就被掐死了……猶格這家伙，包復活不包恢復理智的嗎？

看著烏里爾被穆勒死死壓制，亞利眼角的余光卻注意到墻上的路線圖好像在消失。

等等，消失？

還是我們前面的路？？

停車？停車！！

亞利頓時慌了神，自家的“內亂”還沒收拾干凈，這趟車又繼續給他們找麻煩。

當務之急，必須從這鬼夢境里逃出去！

他果斷握緊壓力桿向下拉，勻速釋放氣壓，速度指示器的指針一點點回退，隨即整個列車劇烈震動起來！

怎么回事？

亞利完全一頭霧水，眼看道路在迅速消失，他只能死死抓著拉桿，繼續減速。

可誰知就在此時，烏里爾突然發力一腳踢開穆勒，朝亞利直撲而來！

“小心！”

一心一意盯著路的亞利根本聽不見穆勒的提醒，頃刻間便被洶涌的觸手擊飛，撞開車門翻了出去！

“亞利！”

穆勒奮力撲上前拖住亞利，半個身體都吊在了車外！

亞利兩只手同樣死死抓著門邊的鐵桿，他抬眼看向車內，烏里爾并沒有繼續攻擊他們，而是將氣壓桿推了回去……

不止，他還在繼續加速！

“烏里爾！”亞利整個人已經因為高速和狂風飛了起來，要不是穆勒死死拉著，他早就被卷進車輪，死無葬身之地了。

只見烏里爾的雙眼漆黑一片，渾濁的液體順著臉頰不斷流淌，但他還是回過頭，面向亞利張開了嘴：

【對不起。】

下一瞬間，消失的軌道終于和車頭重合，所有人全速撞入虛空！

就像一頭扎進了無窮無盡的深海。

這種感覺對亞利而言并不陌生，沉重又無邊無際的海洋，總能讓他回想起，人類有多脆弱。

窒息的痛苦席卷全身。

猶格-索托斯，你個混蛋……

【對不起。】

一股溫熱的觸感壓住慌亂，自脖頸和胸膛傳來，亞利睜不開眼睛，卻知道那是誰。

于是他也掙扎著伸手抱了回去。

沒關系，烏里爾，沒關系，你做的非常好。

這次終于不是你來問我，該怎么辦了。

……

……

現實世界中，手足無措的夏諾已經叫來了林和其他幾個研究員，他們反復確認三人的生理狀態，繼烏里爾之后，另外兩人的脈搏也越來越微弱。

“冷靜，諸位。”

林伸手拉過夏諾，來到烏里爾身邊，摸了摸他冰冷的臉頰。

“他們成功了，去多拿幾床被子，還有暖爐，別讓體溫掉太低了，快點去！”

聽了林的命令，包括夏諾在內的人員紛紛照做，他們很快從別的空病房搬來了一大堆厚實又綿軟的被褥，挨個蓋在三個人身上。

夏諾相信林，更相信自己的弟弟。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起，烏里爾就是家里最勇敢的那個孩子，無論打獵、祭祀，還是任何需要學習的事，對他而言都只需要過目一遍就能熟知。

明明年紀最小，卻總是舉起小刀，沖在自己和赫塔前面，嚷嚷著要保護他們。

這三個孩子一定能創造奇跡，他們的終點絕不止于此處。

他緊緊握住烏里爾的手杵在額頭，不知是因為自己的體溫，還是他真的“回來”了，冰冷的手心漸漸恢復了些溫度。

“哥……哥？”

烏里爾緩緩睜開眼睛，大腦一片空白，一時以為自己真的已經死了。

此時，亞利和穆勒也先后蘇醒過來，雖然頭疼欲裂，但久違的溫暖和光明還是相當有助于恢復。

兩人很快回過神來。

“居然真的出來了。”夢境的畫面依然在亞利腦海中揮之不去，沒想到最后一刻加速，才是真正的“標準答案”。

也是，那場夢說到底多少也有烏里爾參與其中，他能在最后一刻恢復意識甚至阻止自己減速，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得找個機會和他好好聊聊，不要再對自己殺意這么強了。

他并沒有注意到，林正站在一旁靜靜看著自己微笑，周遭的大家忙忙碌碌，都在慶祝他們平安歸來。

只有林背過手，轉身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