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

隨著消毒鋪單的一氣呵成，鋒利的手術刀遞到了李海玉手中，她從容地劃過莊小寧的下腹。

現如今，剖宮產手術幾乎都是取的下腹部橫切口，切口的位置在恥骨聯合上方兩到三指的距離。

通俗點說，那就是“小肚子”下方一點點兒的那個位置。

但莊小寧是疤痕子宮，所以切口的位置又沒那么精確。

一般來說，只要她的上次手術疤痕距離常規切口不是相差個十萬八千里，那么手術醫生往往都是在原手術疤痕上，剔除疤痕，再逐層入腹。

“小寧啊，看來你這是疤痕體質啊，這肚子上的‘風景線’可真是夠別具一格的！”李海玉半開玩笑地說道。

她知道莊小寧現在還是清醒狀態，剖宮產手術通常采用腰麻，這種麻醉方式對胎兒的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與患者也可以正常交流。

“是啊，所以我才不想手術。”莊小寧的聲音從手術單的另一側傳來，顯得有些模糊。

她的腦袋被手術單嚴嚴實實地蓋住，雖然眼前一片漆黑，但呼吸卻不受影響，也可以正常交流。

“行，別擔心，等會兒我給你縫個漂亮的。”李海玉笑著安慰道。

“好，謝謝李醫生！”

兩人交談間，程安已經自覺地找器械護士要來一把鉗子，鉗起莊小寧肚子上的皮膚疤痕。

那疤痕如同一條猙獰的蜈蚣，匍匐在皮膚表面，確實有些丑陋。

程安右手持鉗，左手拿著吸引器，一邊鉗夾著蜈蚣的一個腦袋，保持張力，一邊協助李海玉吸走剔疤過程中滲出的鮮血。

他的動作熟練而又自然，配合默契，讓原本還有些擔心的李海玉徹底放下心來，暗暗滿意，“嗯，我這師弟還是很靠譜的，就這配合的功夫，沒有個百來臺剖宮產的經驗是練不出來的。”

思忖間，李海玉繼續小心翼翼地剔著疤痕。

由于省去了指導的環節，她的手術刀顯得更利索了幾分。

刀鋒在疤痕的兩側不斷游走，就仿佛是在精心描繪輪廓，沿著疤痕的邊界，小心翼翼地切割著皮膚和脂肪。

在剔疤的過程中，有時會有某條不識趣的血管突然湊上來，被一刀兩斷，從而流出嘩啦啦的鮮血。

但這些鮮血很快又會被程安吸凈，并用紗布壓迫，確保術野始終清晰。

李海玉嘴角的酒窩笑得更加圓潤了些，十二分滿意。

沒過多久，一條長約十二厘米的疤痕就被她完整地剔除了下來，并遞給了臺上的器械護士。

剔疤是個精細活兒，既不能切的太寬，把太多沒有疤痕的正常皮膚給切掉，影響傷口的縫合和愈合。

但又不能切的太細太淺，把疤痕留在了原處，埋下隱患。

因此，李海玉在做這項工作時總是十分的小心，且慢。

而這次，她之所以能夠如此迅速地完成了剔疤，實在是超常發揮。

這既得益于程安的默契配合，也歸功于莊小寧的特殊體質——她的疤痕確實太過明顯了。

剔完疤痕后，接下來的步驟就是千篇一律的逐層入腹了，這個過程相對固定，李海玉的表情也輕松許多。

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程安閑聊著：“師弟，你這手法還不錯嘛。”

手術醫生一旦上了臺，話匣子就跟沒把門兒一樣，李海玉也不例外，這是通病，治不了。

“還行吧。”程安笑笑。

“你以前在哪里實習的啊？”

“就在我們醫院。”

“誒？那我怎么以前沒聽說過你？”李海玉有些驚奇。

“我當時在婦科實習，而且是科研崗，所以工作相對輕松，可能沒怎么和大家接觸。”程安再次解釋。

“哦，原來如此。”李海玉恍然大悟。

她知道八年制博士的學制非常緊湊，前六年要完成從本科到博士的所有課程，剩下的兩年則是科研和實習的時間。

而很多人為了完成科研，也就是畢業的要求，都會放棄臨床絕大多數的實習機會，這是圈內公認的一種現狀。

她自己也是這么過來的，所以對此深有感觸。

但是觸著觸著，她的臉色就又有些難看了。

“粘連很重，師弟，我們怕是有麻煩了。”

疤痕子宮最怕的就是前次手術留下的瘢痕粘連。

李海玉粗厚的指腹在莊小寧的腹直肌和腹膜上來回觸摸，然而因為粘連，莊小寧的肌肉和腹膜幾乎完全貼在了一起，致密，且沒有絲毫縫隙。

而沒有縫隙，就意味著她們沒有辦法分離出腹壁正常的解剖結構。

沒有正常的解剖結構，就意味著無法安全打開腹膜，進入腹腔。

沒辦法進入腹腔，就看不到子宮。

而看不到子宮——

那就更不用談剖“宮”產了。

“先分一分？”

程安試探性地問道。

在他看來，雖然莊小寧的粘連確實有些嚴重，但應該還在可控的范圍內。

“怎么分？”

然而李海玉卻是有點打退堂鼓了，對她來說，穩健才是關鍵。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所以她要么就是穿雨靴，要么就是不走這條路，讓別人來走。

反正決不能濕了自己的大腳。

“那咋辦？”程安有些詫異地看著李海玉，顯然跟不上她的思路了。難道剖了一半還能不做了嗎？

李海玉嘆了口氣，看著程安，商量道：“要不，我們把何領導請過來？又或是請隔壁組的朱教授過來幫幫忙？實在不行，找住院總來幫忙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你說呢？師弟，師弟？”

然而說著說著，李海玉的表情突然變得驚悚起來。

原來就在她思忖間，不知何時，程安的手指頭已經搭上了莊小寧的腹直肌側緣。

在粘連最薄弱的地方，程安的左手先是一推，緊接著右手分離鉗一扒。

竟將原本錯綜復雜的解剖結構，瞬間清晰而又簡單地暴露了出來。

而原本那看似遙不可及的腹膜，此時也已經清晰地呈現在兩人眼前。

雖然這些腹膜暴露的范圍并不算大，僅有一個大拇指蓋般大小，但這也已經足夠李海玉順利入腹了。

程安提起腹膜的一角，抬頭看向李海玉，隨意道：“師姐，不用這么麻煩，我覺得你可以的。”

“嗯，我覺得你也可以。”

鬼使神差地，李海玉回了這么一句。

她就差管程安叫師兄了。

她心中想著。

如果說之前的剔疤過程，程安還只是一個配合默契的助手。

那么此刻的入腹操作，他就更像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導師，在“老鳥投喂”般教她如何分離粘連。

哦不對。

他沒教。

他都不教我就直接自己做了？

想到這里，李海玉又有點生氣。

她氣自己走神，沒看清楚程安到底是怎么分離的粘連。

抱著有些復雜的心態，她同樣拿起一把分離鉗，夾住腹膜的另一角。

兩把分離鉗一左一右，輕輕提起腹膜，中間留下了恰到好處的距離。

然后她熟練地從中間留白的腹膜處，突破了進去。

隨著一陣清晰的突破感來襲。

兩人使勁一扒。

然后，一個像足球般大小的子宮就赫然出現在了幾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