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旗儀式大概是每個學生最討厭的校園項目，歷經周末的瀟灑之后，迎來痛苦的周一，歡樂的余韻尚未退卻，走路的時候還沉浸在美好的夢境里，早上卻要比平常更加早起，擠出睡眠的時間來交給這個周一必備項目。

通常它也沒有太多的變數，無非是走流程的升旗，集體唱歌，領導講話，說點好聽的場面話和最近的安排，順帶找幾個優等生發表些聽上去熱情洋溢的誓師宣言。

不過這個時候下面的大家一般都處于昏昏欲睡的狀態，站著低頭靠在前面的人脊背上打盹兒才是常態，真正能打起精神聆聽教誨的往往是少數。

學生會的成員們往來穿梭于隊伍之間，拍打每個沒精打采的后背，猛地抬起頭來做出一副很有精神的派頭，可前腳巡視的剛走，后腳就又垂頭小雞啄米，嘗試與周公夢中相會。

雖然明白這個場面存在的意義，但江楓一直都覺得，大可不必在高中校園里搞的那么冗長，精簡一下流程，省去后面學生發言的步驟，哪怕讓大家多點時間緩緩精神也好。

不過就算那么做了，也都和他沒什么關系，作為一個經常被迫代表學生發言的家伙，他出現在主席臺上的時候必然得是朝氣蓬勃的派頭，就算不久之前一樣昏昏沉沉，也得給自己來一記耳光直接注入精神。

“很榮幸，我又一次站在這里，這是本學期的第十九周，學年即將結束，時光總是溜走的如此悄無聲息，昨天的時候我似乎還裹著冬裝，踩過校門前的新雪，今天……”

準備好的稿子早就駕輕就熟，場面話說起來一套一套的。

對此江楓甚至有一個固定的流程，首先說說時間，再來點景色，接著講講自己的心情，這就水了一半了。然后謙虛地說一下我考這成績一般般，大家努力你們上你們也行巴拉巴拉……最后收工鞠個躬收獲一片沒什么誠意的掌聲。

抑揚頓挫富有情感的聲調，配合上那張線條明晰的臉龐，站在這里表演的他拍個照下來，就算放在通緝文件里，看到的人也會誤以為那是學校的三好學生證書。

可他心思根本就不在這上面，只是簡單的走流程，內心僵硬如機械，眼睛無聊地在人群中掃來掃去。

忽然他的目光停下了，看他的人有很多，卻從未有一雙眼睛在看他的時候那么專注，好似他說的不是什么爛俗的草稿，而是得道高僧的金玉良言，值得用心銘記。

她微微眨眼，漂亮得叫人心驚膽戰。

江楓在這個主席臺前站過那么多次，這是他第一次知道林瑾語其實一直都在距離他這么近的地方，也許每個周一，她都是這樣看著他的，只是他從未注意過。

不單單只是一個學校而已，她的班級恰好是高二里的7班這個中位數，按照順序排列，就站在主席臺正前方，本身又是個偏向高挑的姑娘，大家都是一樣的校服，唯有她能穿出不一樣的味道來，仿佛鶴立雞群。

昨天的時候她還是筆直又細軟的頭發，今天搭在胸前的那幾縷末端就打起了細碎的小卷，大概是早上出門前用過卷發棒之類的東西，還戴了一個白色的發箍，形狀是出墻的桃枝，綴著幾朵塑料花。

江楓的友人時常把女生們比喻成各種各樣的花朵，有些文藝的名字江楓甚至從未聽說過，但他很少用很多種不同的花來形容同一個女生，在他眼里每一個人都該有自己的風格。

可林瑾語似乎并不能只用一種花來詮釋，江楓驚訝于她還有這么軟妹的一面，才認識這么久，感覺就像多了三個妹妹一樣，跳舞的時候她是孤高的寒櫻，逛街的時候她就是芬芳的白橘，學生的時候她又是嬌俏的晝顏。

聆聽江楓講話的時候，她一直是豎起耳朵微微歪著腦袋傾聽的，分明他說的都是再爛俗不能的稿子，可她的神情那么認真，就像在聽自己的友人坐在樹下輕聲講述久遠的往事。

如果自己是她的老師，應該會很耐心給她講課吧？誰被她這么看著，會不認為自己的講話很重要呢？

這一刻他們四目相對，林瑾語撞上了江楓的目光，趕緊低下頭去，盯著前面女同學的脊背。

昨天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她這會兒還是沒緩過來，沒辦法好好對待江楓，何況大家說好了在學校要當陌路人。

怎么這么突然的？難道他一直在找自己？就像那天他出現在體育館一樣？林瑾語滿腦子胡思亂想。

一直以來江楓從未注意到過她，在他眼里臺下的姑娘們就和一群玩具士兵沒什么兩樣，不會過多的停留去關注某個人。

所以她習慣在這種時候肆無忌憚地仰頭看著他傾聽，她很喜歡江楓站在主席臺上說話的樣子，他擺出那副優等生做派的時候，眉宇總是自然地流淌出一股英氣，就像拔劍斬破云端。

對于江楓厭女的事情，就算他不說她早有耳聞，她也對他沒什么感覺，只是喜歡這一幕的畫面，白衣的少年一塵不染，居高臨下地俯視每一個人，忽然就讓她明白了雄姿英發的含義。

然后這樣的人還成為自己哥哥了，當然會忍不住為他自豪，也會……想要靠的近一點，即使知道他會刻意保持距離。但如果說是為了成為一家人之間的磨合，就能心安理得。

短暫的停頓之后江楓便收回了目光，他只是感到有點意外而已，甚至本就是無心的。

原來很多時候有些人其實就在你的世界里，只是你并不知道，一旦記得了，下次演講的時候，就一定會刻意把視線避開她站的地方吧。

整個市南中學高二年級共有二十一個班，一到七是文科，八到二十一是理科，江楓所在的文一班位于教學樓最頂端的那一角，林瑾語的文七則在他的正下方。

理所當然回去的時候也能看見她，因為會走同一個臺階，那樣喜歡玩弄頭發的女孩在一大片簡單的馬尾里很扎眼，就算想要刻意忽略，也總是無意間就會在人群里找到她的小腦袋。

很難想像以前自己居然真的從未在意過這個人，也難怪賀書瑤吐槽他，在這所學校里，不認識林瑾語的才應該是極少數。

回教室以后是早自習時間，和其他的班級動輒六七十人起步的數量不一樣，文一這個火箭班僅有三十六人，男生更是可憐巴巴的六根獨苗，除了江楓走讀以外其他五個人一間寢室，連標配的宿舍六人間都湊不滿。

人數少了近一半，用的教室卻是和別人一樣大的，所以文一班顯得特別寬敞，教室后面多立了一排儲物柜不說，座位也不是傳統的兩兩并行或者一人一桌。

班主任給安排成了六人一組的形式，把彼此的桌子拼在一起形成一張大桌，每組只給一個男生，形成所謂的學習小組，定期更換，這樣本就人數不多的班級，每個人之間都非常熟悉，凝聚力很強。

這種分法用江楓友人那賤兮兮一點的說法就是，你們班每個男生都擁有一個合法的五人后宮，這就是文科班的魅力么？

若是對那些春心思動的狼小子來說當然是萬分幸事，對江楓來說就是麻煩更比麻煩多。

平常回來就會看到打盹兒的女同桌頭發海藻般散開，侵占了江楓的桌面和書本。

五個女組員也時常就那么把衛生用品放在桌上彼此借用，搞的江楓只能目不斜視。

當她們討論起內衣問題的時候更是視江楓如不存在，小聲地咬耳朵說要偷偷把校服裙子改短一點。

嬉笑怒罵的時候更是完全的性騷擾級別，經常推搡著就撲到江楓身上來了，搞的他總是皺著眉頭不好發作，甚至得想她們到底是故意的還是有意的。

可就算他猜對了又能怎么樣呢？班上一共就只有可憐兮兮的六條漢子，如果發起進攻，他們每個人要單挑五個女生，更別說她們還經常抱團。

江楓要是敢跳出來說別裝了小碧池！我就知道你們故意在這招蜂引蝶！得到的大概只會是集體嫌棄和吐舌頭的嘲笑。

這感覺就像大學理科班里的女生是珍稀物種，就那么一兩個總會得到萬分愛護。而大學文科班里的漢子就是被調戲的對象，平常還裝出一副純情模樣的姑娘，熟絡起來就原形畢露了，比狐貍精還偷腥貓。

文科一班，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個盤絲洞，而江楓就是不幸掉進去的唐三藏，被蜘蛛精們的纖長玉手各種揩油，還得掐著佛珠默念心經不好反抗。

所以他才喜歡去文學社，也算避難。

雖說日常生活里有諸多不討喜的地方，但火箭班也有火箭班的好。

這里學習的氛圍確實很濃郁，每個人都很清楚自己想干的事情，根本就用不著紀律委員這種東西，班主任早自習從來不巡視，大家全憑自覺，要是有人太吵，那這個人往往就會被集體冷眼鄙視，很難有人跟著一起起哄。

“換座位了換座位了！這個學期最后一次換座位！趕緊的都動起來！”

一踏進教室門，賀書瑤就拍著巴掌高喊，誰都能感覺出來她的迫不及待。

她和江楓之間的那點小心思全班皆知，女生就那么多，自然傳的很快。

高中生活難得能近距離觀看點俊男美女的緋聞，主角都跟偶像劇里走出來似的，大家當然也都很樂意平常推波助瀾一下，有什么事兒都是叫江楓跟賀書瑤一起去，美其名曰培養感情。

本學期的最后一次座位輪換，賀書瑤就又可以和江楓一個組了，和組內成員協調一下再換個位置，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江楓身邊，沒有理由不開心。

所有人都行動起來，換位在五分鐘內就能完成，因為座位數量不多教室又很空，根本不像平常班級那樣動輒大折騰，大家只需要搬起桌子按順序走幾步再放下拼合就好。

“又成同桌了，什么叫緣分啊！”賀書瑤放下椅子美滋滋坐好，翹著腿得意洋洋地沖江楓眉飛色舞。

“如果特意跟人換個位置坐在一起就能算緣分，那我家多個人，就該叫十世修來的福報。”江楓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

賀書瑤二話沒說就是一腳過來，可惜江楓的椅子只是微微顫動了一下，仿佛焊死在地板上。

“瞧你那小人得志的勁兒，也就只有你這種獨生子會把妹妹當個寶。”賀書瑤撇撇嘴，一臉不屑地哼哼，“我跟你講，要不了多久你就會覺得她煩了，什么東西你都得想著她一份兒。倒不是說缺那個錢，而是你沒考慮到她大人就要對你指指點點，她也會有脾氣。”

“這點我贊同。”

“哦？”賀書瑤一下來了興趣，轉過眼神若有深意地看著江楓，“不是周末才搬家住一起么？這就跟繼妹鬧別扭啦？嘖嘖嘖，你這哥哥當的，真不稱職。要不要跟我取取經？對付弟弟和對付妹妹一樣的，這方面我比你有經驗。”

江楓本就沒打算跟她掰扯，英語書都翻開了，準備復習會兒單詞。可賀書瑤的這句話無意間確實戳到了他的軟肋上，他本就不熟悉女生，林瑾語更讓他感到捉摸不透。

倒不是說對她有多大興趣，怎么也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妹妹，總不能每天都黑著個臉面對，再說還有爹媽每天都在看著，他們也會希望兩個兄妹可以相處的好一些，要是鬧的關系僵硬，他們臉上肯定不會好看，已經夠忙的人，就別在生活上還給他們添亂了。

看到江楓沒說話，賀書瑤嘴角默默上揚，心說有戲！

要想勾搭起一個人的興趣，最好的方式莫過于尋找到共同話題。可江楓的共同話題賀書瑤總是很難抓到，經常都只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還往往以被江楓噎死告終，這回可算抓到個正經的了。

唯一的遺憾話題是那個繼妹的事……賀書瑤有種自己當了小三的感覺，想要攛掇一下說你什么時候跟她離了與我過，這還得過正宮那關的同意。真是繼妹這官身份大一級壓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