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在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總是諸葛崳和黃思桐說得多，鐘牧楹聽得多。鐘牧楹一邊聽著，一邊打開手機，查看起車輛的行進路線。坐在她身邊的諸葛崳有些好奇。湊過腦袋來和她一起看。

“我們快到了呢，前面還有…”

“前方好夢陵園，即將進入事故高發路段，請減速慢行。”

鐘牧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車載導航儀的播報打斷了。諸葛崳好奇地探出頭，深紅色的路牌上銹跡斑斑，仿佛誰的血曾濺落在上面，但“好夢陵園”與“前行200米”的字樣仍舊清晰可見。

“啊？我們在的學校就往陵園這條路向前大概一公里的地方，這么刺激的嗎？”

黃思桐卻并不怎么在意，輕輕瞥了一眼窗外的那塊廣告牌，與諸葛崳介紹起這個學校的歷史。

“據說是為了帶動好夢村的經濟發展，所以特意將校址選在了這里。好夢陵園存在的時間比學校存在的時間更長。我聽爸說過一點好夢村的故事，好夢村是長夜市的鄉村里最早一批主動響應土葬改火葬號召的，所以就請懂這方面的人來修了這座好夢陵園。學校選址的時候也是考慮到交通便利，又要拉好夢村的經濟，所以選在了好夢陵園往好夢村方向大概一公里的位置。”

諸葛崳看向陵園的圍墻前整齊得會讓強迫癥覺得很舒服的白樺，腦袋里浮現出自己第一次到那種地方時候的場面。那是她第一次在全省的參賽者中脫穎而出，按照她與“季叔”的約定，時隔十年，她總算有機會再見到她父母。

那是一個小小的合葬墓，除了他們的名字之外，再沒有任何人的名字出現在上面。

“季叔”名叫季誓明，在諸葛崳的印象里，他是爸爸的同事當中唯一一個活著逃離那場“噩夢”的人，但“噩夢”不僅奪去了他的一只眼睛，還讓他永遠地失去了妻子和年僅四歲的女兒。按旁人說，他原本并不避諱讓別人看見他慘不忍睹的右眼，但在第一次與只有六歲的小諸葛崳見面時把這病殃殃的孩子嚇得臉色煞白、嚎啕大哭之后，他就養成了戴墨鏡的習慣。季誓明對諸葛崳而言既是可親可敬的“季叔”，也是讓她討厭得直跺腳的滿嘴謊話的“壞大人”。

關于父母的事情，除了那張被諸葛崳自己翻出來的照片以外，季誓明再也沒有多對她說過一句真話，六歲的時候是這樣，如今還有幾個月她就十六歲了，仍是這樣。諸葛崳報名了長夜市職業技術學院，并且用比賽得到的鼓勵金預交了一部分學費。在做這些的時候，她并沒有告訴任何人，連像媽媽一樣一直照顧著自己的福利院阿姨也不知道這個事情。當她挑釁似地將自己用了半個小時折騰好的結果放在季誓明面前時，這個一貫喜歡和她開玩笑的叔叔竟又一次拍著桌子對她大動肝火。

上一次看見他這副模樣，還是在諸葛崳拿出剛翻到的那半張帶血的照片來問他的時候。雖然在這次針鋒相對的爭吵之后，季誓明用請諸葛崳吃西餐的方式讓兩個人的關系和好如初。諸葛崳也沒客氣，選了當地最好的西餐店，狠狠敲了季誓明一頓。但季誓明那時候所說的話、連同他怒火中燒的模樣，都被諸葛崳刻進了腦袋里。

很快，她們所坐的車子就行駛過了好夢陵園，陵園門口站著一對憔悴不堪的中年夫妻。雖然從外貌上勉強能看出他們的年齡范圍，但滿臉的皺紋以及花白的頭發卻仍讓這兩個人顯得格外蒼老。諸葛崳的目光一直落在他們身上，看著看門的中年人不耐煩地催他們進去，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高高的圍墻后面。

“芋頭，怎么樣，到了新學校嗎？”

手機冷不丁地響了一下，將諸葛崳從愣神當中喚回現實。打開手機，看見季誓明發來的一千塊錢，諸葛崳輕輕皺了皺眉頭，果斷地將這錢退還了回去。

“到好夢陵園了，還有大概一公里到學校。我之前就和你說過了，學校的開支我自己會想辦法，不需要你擔心。”

屏幕那邊沉默了一會，才又發來條語音。諸葛崳從口袋里翻出纏成一團的耳機線，廢了不少功夫勉強解開，聽見他的叮囑之后，眉頭皺得更緊了些。

“我還記得啊，你小時候第一次到我家來住，半夜睡不好覺，在夢里喊了好幾聲‘爸爸’、‘媽媽’。連續好幾晚都是這樣。后來一問你趙阿姨才知道，你這小家伙認床認得厲害。離開了經常睡的床就會睡不好。到了學校可不能再這樣了，要是讓同學聽…”

后面的話，諸葛崳只聽進去了一句——“在外面自己要小心些，尤其是吃的東西，要慎之又慎”。

“知道啦，我會保護好、照顧好自己和自己身邊的人，你就放心吧。我到學校了，忙著呢，不回消息了啊。”

車子停在了距離學校門口不遠的地方，周榮山幫著她們把行李箱拎了下來，望著校門口來來往往的學生、送行的家長以及分發培訓機構傳單的打工人，黃思桐皺起眉頭，拉著另外兩人站在樹下更為蔭涼的地方躲避烈日的炙烤。

“按照安排，我們需要先去各自的輔導員那里報到，領寢室用品，有毯子啊、被子啊、水壺啊什么的，芋頭是去自己班的班主任那里。然后就沒什么其他事情啦，各自忙完之后，我們在寢室公告欄那邊集合，再一起去找寢室，怎么樣？”

黃思桐這個提議得到了另外兩個人的一致認可，諸葛崳率先拉著箱子，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擠到了校門邊的地圖前。地圖詳細地標注了學校的每一個區域，在諸葛崳看來，中專部和大專部并不是均勻地將這所學校的版圖一分為二。事實上，除了寢室的區域以外，真正屬于中專部的，好像只有一棟瑟縮在學校西北角落的教學樓而已。

接下來的時間，諸葛崳并沒有好奇地四處閑逛，曾經被鎖在大火重重圍困的經歷讓她對大熱天并沒有什么好感。憑著自來熟的活力與一向不怎么準確的方向感，將近二十分鐘在烈日直射下的快步行走之后，她總算來到了三號教學樓前，出乎意料地，這棟教學樓所在的位置比她想的要好很多，教學樓的左邊是公共浴室，公共浴室左邊還有奶茶店、縫紉店和理發店，而教學樓正對面，就是這個學校唯一的超市。而教學樓的后面，則是看著并不算很大的室內體育場，室內體育場門口正對著的。一個小型的室外籃球場。即便現在還沒正式開學，也已經有幾個穿著汗衫的學長占用了這一小塊地方。

周圍環境確實讓諸葛崳很滿意，但看到教學樓里面的環境。她還是忍不住皺起眉頭。這個教學樓的設計并不同于她之前參加比賽去過的幾個中學的教學樓，教學樓仍舊是中規中矩的豎長方體，但面向學生敞開大門的，卻并不是“長方體”寬敞的“正面”，而是最多只有四個人伸長手臂并排站那么寬的“側面”。門也是讓人覺得壓抑的沉重的鐵門，鐵門外面還有一層柵欄門。從最多只夠兩個正常體型的人并排穿過的門往里面看，狹長的走道、照亮走道的白熾燈與走道盡頭緊閉著的毛玻璃窗給人一種喘不過氣的壓抑感。

這棟樓一共有七層樓，諸葛崳所在的教室在這棟樓的六樓。她并沒有急著上樓，而是拖著沉重的行李箱，背著鼓鼓囊囊的旅行包，從教學樓一層的最外面走到了最里面。走廊的左側和右側各有六個班級，是屬于中專三年級的。每個班門口都有一個對著教室窗戶的監控，走廊的最里面和最外面也有用以記錄走廊情況的監控。上樓的樓梯一個在大門的左邊，一個在走廊最里面的右邊。最里側樓梯的右邊是廁所。

最讓諸葛崳覺得怪異的，正是放有“維修中”警示牌的女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