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白河鎮，連風都是舊的。

秦野站在針織廠廢墟前，指尖擦過鐵門上剝落的紅漆。那些翹起的漆皮像干涸的血痂，一碰就簌簌落下，露出底下褐黃的銹跡。廠牌早被人拆去賣廢鐵了，只留下四個銹蝕的螺栓孔，空洞得像是被挖掉的眼眶。

他踢開一塊水泥碎塊，驚起幾只灰蛾。這些鱗翅目生物從廢墟深處涌出，在夕陽下織成一張顫動的網。有只蛾子停在他虎口的傷疤上——那是十年前火災夜被鐵絲網刮的，如今長成了蜈蚣狀的肉痕。

“聽說陳正還在鎮上當野狗?！?

身后傳來打火機叩響的聲音。秦野沒回頭，他知道是黑皮。這個倒賣廢五金起家的地頭蛇，脖子上總掛著條小指粗的金鏈子，走起路來叮當響，像套了鎖鏈的看門犬。

“前天有人看見他在垃圾站吃餿飯。“黑皮吐出口煙圈，“見了穿西裝的就跪下喊老爺。“

秦野用鞋尖碾碎半截埋在土里的工牌。塑料早已脆化，“安全生產“四個字只?！芭白峙赃€清晰可辨。他突然想起何美珍植皮手術那天，護士掀開紗布時露出的那片猩紅血肉，像剝了皮的桃子。

“李德彪回來了?！?

黑皮的聲音讓秦野手指一顫。飛蛾受驚飛起，翅膀扇動的氣流掀起地上一張泛黃的紙——是半張十年前的工資單，紅筆圈出的數字旁有行小字：“線路改造費（員工均攤）“

河對岸突然傳來汽笛聲。

新修的跨河大橋上，一輛黑色轎車正緩緩駛入鎮子。后車窗降下半截，露出陳庭的側臉。他戴著金絲眼鏡，西裝領針在夕陽下閃著冷光，像根細小的銀釘。

秦野下意識摸向褲袋里的彈簧刀。刀柄上纏著的電工膠布已經發粘，那是何美珍當年包電線剩下的。

“聽說陳家小子混成律師了?！昂谄み肿煲恍?，金牙閃著污濁的光，“專門幫窮人打官司，假慈悲。“

暮色漸濃時，秦野踩碎了最后一塊完好的窗玻璃。蛛網狀的裂紋在腳下蔓延，他看見自己扭曲的倒影被分割成無數碎片，每一片都映著對岸亮起的燈火。

而在河道轉彎處的蘆葦叢里，瘋癲的陳正正用銹鐵片刮擦某塊水泥板。月光照亮板上一行模糊的字跡：“白河鎮針織廠電路改造工程竣工于1999.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