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間兩個兒子到了上學的年齡，屈尚德專門在縣城購置了一套公寓，讓媳婦帶著兩個兒子去縣城讀書。

由于城市化趨勢加速，山河村一些果農選擇到城市謀生，原來的蘋果園大部承包給屈尚德經營，幾年下來屈尚德承包的蘋果園已經達到二百多畝，小伙子也逐步進入壯年，他拒絕外部世界的誘惑，感覺自己就是吃土（相當于一輩子離不開土地）的命。經營幾百畝蘋果園并不容易，屈尚德把一些老化的蘋果樹更新換代，讓果園重新煥發活力，每年到了果樹梳花、疏果、套袋、摘袋卸果時節，屈尚德都會雇用大量勞工來蘋果園干活，劉紅把兩個兒子交給離縣城較近兩個姐姐經管，自己回到家里給丈夫雇來的勞工做飯，看不出劉紅的身上有BJ知青的基因，完完全全蛻變成一個地地道道的陜北婆姨。不過兩口子心里踏實，除過一切費用，每年下來都有幾十萬元的純收入，這些錢來得干干凈凈堂堂正正，沒有人眼紅。

人生苦短，不經意間郭濤到了退休的年紀，屬于正常著陸，享受著退休高干應該享受的全部待遇。兒子也很爭氣，大學畢業后被聘用到政府部門工作，而且已經嶄露頭角，當了領導干部的文秘，替領導起草文件、解讀政策。相信只要不出大的紕漏，小伙子未來可期。

催源的兒子如愿考上了清華大學，大學畢業后去國外深造，學業有成后被外國大學留用，聽說也不準備回來了，甚至連媽媽一起帶走。催源一個人在國內打拼，聽說開了一家什么公司，白天的日子還好過，夜晚獨守一間空屋，無聊時究竟有沒有弄出什么動靜？筆者沒有親臨其境，不敢妄加猜測。

劉紅的大兒子劉偉也考上了大學，不過媽媽非常失望，劉偉的錄取分數線距離上清華北大尚遠，只是被西北工業大學錄取，爸爸屈尚德非常興奮，感覺到兒子比他強許多。兩口子為兒子出門求學打點，并且親自開車把兒子送往西安，西工大也屬于國家重點大學，兒子能夠考上西工大已經不錯，劉紅想開了，看身邊的丈夫憨實而偉岸，好似一尊雕像，心里感覺怡然。

劉紅和丈夫不敢在西安久住，家里還有幾百畝蘋果園需要他們管理。兩口子開車回到山河村自家的老屋，看家門口站著一個氣度不凡的老嫗，老嫗的身邊停著一輛房車，證明身份絕不一般。

這不奇怪，鄉下人為了追求更高層次的生活，擠破頭往城里鉆，而城里人卻厭倦了城市的喧囂，開車來偏遠的山村旅游，享受田園風光。特別是一些退休老人，索性組團來山村避暑，農家樂服務便悄然興起，住窯洞吃農家餐成為時尚，一些出外打工的農民在城市混不下去了，又返回山村，辦起了旅游度假村招徠顧客。

開始時劉紅并不介意，山河村由于四面環溝，來這里旅游的城里人逐年遞增，但是開房車旅游的并不常見，大部分工薪階層的生活水平還沒有達到那個程度。劉紅下車，跟老人打招呼：“老人家您找誰？”

老人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激動：“我等你們很久了。”

劉紅還在猶豫，感覺中她跟眼前這個老嫗素昧平生。可是屈尚德卻看出了一點什么，催促自己的媳婦：“還愣著干啥？趕快開門，迎客人進屋。”

來人正是肖杰，五十年歲月五十年風雨，當年風華正茂的知青轉瞬間成為年逾古稀的老嫗。肖杰去美國留學后沒有回國，嫁給了比她大二十多歲的導師，開始的日子還算風光，他們擁有高薪階層應該有的一切，唯一的遺憾是丈夫有前妻生的孩子，肖杰卻沒有屬于自己的子女，不過這沒有關系，事業有成者不會在意有沒有子嗣。肖杰把自己的一生貢獻給了她所熱愛的事業，直到有一天丈夫離開她去了天國，肖杰才感覺到自己被孤獨包裹，丈夫前妻的孩子對她須臾應酬，只是在圣誕節時給她寄一張賀卡。美國是個功利至上的社會，雖然有教授、專家的頭銜，每個月還能領到不菲的薪金，可是心里卻空虛著，渴望得到人世間的那一抹煙火和溫馨。

肖杰決定回國，在bj下了飛機后她迷路了，不知道哪里是她的家。她是父母的獨女，爸爸媽媽早已經成為記憶，肖杰唯一保存的是一本老人的生活照，幾十年跟老同學斷絕通訊聯系，肖杰只能找一家賓館暫時棲身。

第二天肖杰便包了一輛房車，直奔山河村。山河村有肖杰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骨肉，屈指算來已經過去五十多年，那是一段抹不去的記憶，荒唐的歲月難免發生荒唐的事情，也許太冷太餓太寂寞太孤獨，說不上那是愛，男女雙方需要一點刺激，于是便偷食禁果，不合時宜地給這個世界上帶來一條生命。

五十年后肖杰才發現，那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成功！雖然不曾為孩子盡到媽媽應盡的責任，足以令肖杰牽掛終生，現在，站在肖杰面前的正是她魂牽夢縈的女兒，耄耋老人的眼睛濕潤了，直想張開雙臂，把女兒緊緊地抱住。

可是劉紅卻冷冷地，她斷斷續續地聽著親生媽媽的傾訴，仿佛在聽一部天書，許多符號在游離，整理不出一部完整的思緒。盡管理智在不時地提醒劉紅，不可冷落了客人，那種勉強擠出來的笑容顯得虛假。肖杰感覺到了，她跟女兒之間隔著一條感情的鴻溝，不過，耄耋老人能理解，肖杰已經準備好了，準備接受女兒的責難和詰問，只要女兒能夠原諒她，肖杰打算把幾十年來積攢的所有資產交給女兒繼承。

屈尚德卻顯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和大度，特別是知道老人的身世以后，竟然直呼老人：“媽媽。”這不是巴結，也不會有其他心思，而是體現了一個男子漢的睿智，老人不遠萬里前來尋親，肯定有什么難言之隱，敬老養老是人之本分，不管母女之間有多大隔閡，骨子里邊仍然是親人。

二兒子屈霖（大兒子隨母姓，二兒子隨父姓。）從學校回來，看見家里來了一個客人，孩子不知道把老人怎樣稱呼，用眼睛詢問媽媽，這一次劉紅沒有猶豫，而是直接告訴兒子：“你叫奶奶。”

屈霖叫了肖杰一聲：“奶奶——”肖杰聽見了，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她響亮地答應了一聲：“哎——”緊接著泣不成聲：“奶奶對不起你們，奶奶不配做奶奶。”

一句話，冰釋前嫌，劉紅的眼圈也紅了：“媽媽，不怪您……”

2023年4月至5月于西安。（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