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恩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見到尤莉雅娜的時候。

凄風冷雨。

小小的木籠。

囚禁著絕美的精靈。

她的眼神一片灰暗，平靜而冷漠地請求死去。

像是一具失去魂魄的尸體。

明明她就在他的面前，兩個人的距離卻是無比遙遠。

可隨著兩人的相處，萊恩和尤莉雅娜終究在有意無意地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

他為她做過熱氣騰騰的番茄雞蛋面；她包扎過他猙獰到血肉模糊的傷口；

他架著馬車，和她走過懶洋洋的秋日午后；她看著小說，在夜晚興致勃勃一起構思小說的情節；

他帶她逛過喧囂的夜市，也走過靜謐的叢林；

她為他彈過伽藍的夜雨，也唱過精靈的歌謠；

她將哥譚的幾大部門管理得井井有條，他向她暢談哥布林對這個世界的野望；

她可以為他放下精靈王女的矜持。

他可以為她擋下鮮血淋淋的一箭。

然后，便是現在了。

當尤莉雅娜那張精致如瓷的臉頰近在咫尺時，萊恩都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熟悉的淡香味撲面而來時。

看著她顫動時緊閉著的眼睛。

萊恩就有了一種無法動彈的、窒息般的沒有了呼吸、只能感覺到心臟狂跳的感覺。

三個月的時間并不長。

卻足以改變有些人，有些事。

萊恩靜靜地看著尤莉雅娜。

因為她很美，有些看不夠的感覺。

尤莉雅娜抬頭，然后兩個人的眼睛通過視線連接起來。

精靈少女流光回轉的翠色眼眸無比清澈。

像跌落一粒石子的湖面般波動。

“你還會想要自殺嗎？”

她若無其事地看著白逸安，輕咬薄唇，臉頰微紅：“除非你先死了，不然——”

“不然什么？”

“銀月精靈是很忠貞的哦。”

“那約定怎么辦？”

“我們可以裝作忘記了的樣子。”

尤莉雅娜的聲音很輕緩，很溫柔，溫柔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只是下意識地，這些話語就從紅潤軟糯的唇角吐了出來。

“我們之間有什么約定嗎？我已經忘記了。”尤莉雅娜轉過頭，小聲道。

萊恩看著尤莉雅娜，嘴角有淺淺的笑意。

他將精靈少女摟在自己的懷里，鼻尖嗅著她的發香，輕聲道：“所以，能告訴我嗎？”

“精靈王庭到底發生了什么？”

沉默。

懷中的少女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向萊恩的懷里縮了縮。

似乎，那才是唯一可以讓她避風的港灣。

她抬起頭，怔怔地看著漫天的星斗。

這片天空和月色，就像自己小時候長大，現在已經徹底毀滅的精靈王庭一樣。

那些午夜夢回、不敢面對的記憶。

終于勇敢而又主動地進入了腦海——

“很久很久之前，銀月精靈起源的石刻上，有那樣的一句話。”

“精靈終會被自己推向毀滅。”

“我從來沒有以為那是真的。”

“精靈王庭，我的故鄉，那里曾經有古老繁茂的神樹，曾有一望無際的林海，有清澈的圣湖，有巍峨的宮殿……”

“直到奧莉希雅和她的母親帶著暗精靈叛軍，污染了神樹與圣湖，破壞王庭魔法結界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

“奧莉希雅？”萊恩皺了皺眉。

“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曾經我認為的，最親密的人之一。”

“父皇被下了致命的毒藥，卻依舊帶著銀月精靈的忠實護衛，在王庭中和叛軍激戰了六天六夜……”

“直到王座被毀，王冠腐朽。”

“直到圣湖的水被鮮血染紅，數之不盡的銀月精靈尸骨堆積如山……”

“我只記得王庭階前鋪了一地的尸體中，體力耗盡的父皇，無比疲憊地靠在殘垣的石柱上。”

“腳下，是他扔在地上的「銀月之舞」。”

“曾經的圣器已經滿是裂痕。”

“僅存的銀月精靈戰士，一個個形如木雕。”

“他們流著血，有的抱著親人的尸體，有的在帶著濃重血腥氣味的雨幕中麻木的哭。”

“他們散發著無以名狀的惡臭。”

“那是神樹被污染之后，向他們所施加的詛咒。”

“奧莉希雅指揮著數十條惡龍，我從未見過那樣的龍——它們噴吐著藍色的火焰，那種詭異的火焰似乎可以焚盡一切。”

“是鬼龍……”萊恩神色嚴肅。

“精疲力竭的父親，被奧莉希雅腳下那條鬼龍伸出尾巴纏在半空——”

“它的龍頭就像山峰一樣巨大，鋒銳的獠牙向父皇刺來。”

“父皇的青筋暴起，被死死勒住的骨骼傳來了哀鳴。”

“「銀月之舞」如同流光一樣來到了父皇手中。”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他拼死揮出了那一劍——”

尤莉雅娜的眼睛已經有些濕潤，她輕聲道：“那一劍斬掉了龍頭，然后，停在了奧莉希雅的脖頸。”

“他可以揮下去的。”

“但是……面對著自己的女兒，他沒有。”

“奧莉希雅平靜地看著父親，帶著微笑。”

“然后，用手中的黑色長矛刺穿了父親的頭顱。”

“然后，腦漿崩裂。”

“父親的尸體和飛濺的龍血慢慢下落，就像下墜的煙花。”

“那一晚。”

“地面燃燒著藍色的火焰，大火把王庭燒為灰燼，閃電與濃煙。”

“就像來自地獄的黑色。”

“我不明白……”

“我殺掉了很多暗精靈，來到了奧莉希雅的面前。”

“我問她為什么。”

“她就那樣默默地看著我，嘴角是憐憫和嘲弄。”

“這是命運，姐姐。”

“就如同人生來就會死亡，就如同你終究會敗給我，就如同這末日一般的場景，最終，會降臨在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

“她這樣說道。”

“姐姐？”

“我已經不是她的姐姐了。”

“我和父親一樣，魔力耗盡。”

“我跪倒在她的面前，然后看著她慢慢蹲下，給我戴上了「永恒的負罪」。”

“我不會讓你這么輕易死去的，姐姐。”

“我要世間最尊貴的銀月精靈王女，變成世間最不知廉恥的娼婦。”

“一只鬼龍將我抓起，丟在了迷失之森的邊境。”

“然后，那個滂沱的雨夜。”

“我遇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