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齋堂瞬息之間淹沒在眾僧人的狂笑聲里。

似乎是發生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情一般。

咀嚼著嘴里的食物，方唯狐疑地望向對桌。

唯一表情保持著平和的了愿和尚。

聲音含糊不清。

“了愿堂主，你們這是做什么？”

“施主，這香肉可好吃？”

了愿不答反問。

方唯點點頭。

“他說好吃，他說好吃。”

邊上的小沙彌，看到方唯的反應，更是笑得滾到了地上，兩條小短腿不停地撲騰著。

“那，施主，現在還想找我那了塵師兄嗎？”

方唯再次點頭。

“如此，我便送你去吧。”

了愿猛地跳到了桌上，只聽他體內發出一陣撕裂聲響。

一對四瓣嘴的昆蟲口器自他的頭頂猛地鉆了出來。

接著，他的腦袋旋轉一百八十度，三對外骨骼足自了愿的脖子處抽離。

隨著無頭尸體的倒下，一只人頭蟲，慢慢地爬向方唯。

“原來，原來你們都不是人。”

方唯面上滿是驚懼的色慘，干嘔著想要將肚子里的肉吐出來。

“現在才知道，恐怕為時已晚啊，趙施主。”

背上的了愿面孔，還在不停地張合說話。

“我那了塵師兄做的菜可不光美味而已。”

聽了他的話，方唯這才發覺，自己的身體不知何時已經完全僵硬，動彈不得。

那人頭蟲順著方唯的腿，爬了上來。

六條足攀著方唯的腦袋，讓他與自己背上的了愿面對面。

“我說會幫，自然會幫。”

“不過，是讓施主也變成我那倒霉師兄的樣子罷了，哈哈哈哈。”

“你這么做，遲早會被朝廷發現，屆時，必會有人來誅滅你這異族。”

“朝廷？”

了愿面露譏諷。

“趙施主，你的父親，可是趙堅趙老將軍？”

“等我們取代了你和你父親，打通各處關節，你們鎮國的命數也就要盡了。”

它根本不覺得方唯此時還有反擊的余地。

因此說的格外快意。

“原來如此，我大概明白了。”

突然，一道男聲遙遙傳來。

了愿和尚的笑臉猛地僵在了原地。

“誰？是誰，別躲躲藏藏的，給我出來！”

“和你們這些畜生，我不用講什么光明正大。”

一個男人，從齋堂的角落緩緩走了出來。

了愿定睛一看，那不是方唯還能是誰？

“你，你不是……”

他驚疑地看著方唯，旋即再看看自己正抓著的人。

兩個，居然都是方唯。

“我也沒必要向你們這些畜生交代什么。”

他信手一招。

了愿只感覺身子一沉，便已經落在了地上。

而剛才自己抱著的方唯竟是變成了一把劍，飛入了另一個方唯的手里。

這便是擁有了劍心后，迭朝的神異之一。

“你們只需知道，今日，便是你們的忌日。”

“你……”

了愿的面孔頃刻變成了怒顏，大吼道。

“都給我上，我要拔下他的腦袋，用他的身子修我的大業！”

邊上的僧人紛紛顯出原樣。

皆是些奇模怪樣的蟲豸。

它們失了人形，卻依舊留有一對合十的足具，各式口器不約而同地吟誦著異樣的經文。

“區區蚍蜉，安敢言大道？”

方唯持劍，臨到一頭細長蟲怪近前，揮劍作難。

眼見劍鋒將近，那蟲怪卻也不閃不避。

“振”

只聽一聲脆響，方唯的劍停在了半空。

“區區血食，安敢傷我佛眾？”

威嚴的聲響，自頭頂響起。

方唯看去，卻是一尊樣貌怪異的大佛虛像。

頭生四條觸須，脖子環掛著不同表情的頭顱，兩條手臂被螳螂一般的齒狀鐮刀代替。

身下，不同的外骨骼足多達百余。

而剛剛擋下自己一劍的正是這怪物。

方唯雙手持劍，牙關緊咬，腳下一刻不肯放松。

在僵持片刻后，迭朝居然生生地一點點劈開了那散發著奇異血色的鐮刀。

接著。

一顆扭曲的蟲腦袋，伴著腥臭的綠血，一飛沖天。

因為去勁過深，方唯此時頭發紛亂，他揚起劍，一指高處的佛陀。

“我就傷了，你能奈我何？”

“傷我佛眾，死！”

佛陀的腦袋快速飛旋，很快變成了一副青面獠牙的樣子。

如柱般粗細的鐮刀手臂帶著千鈞之力砸向方唯。

地上的瓷磚頃刻粉碎。

塵土紛飛之間，饒是誰看，都以為方唯定然是九死無生了。

了愿，也是喜上眉梢，砸吧著嘴，故作可惜道。

“唉，死得這般稀碎，還想拿來做肉床……”

“死？”

一口氣將身邊的塵土吹散。

只見那巨臂之下，一道人影雙手抵劍，長發紛飛。

形若螳臂當車，卻又叫那車不得寸進。

“該死的，是你們這些外道。”

方唯吐出一口血箭，打在了愿那張肥臉上，嚇得它連連后退。

等到它反應過來，登時惱羞成怒。

“給我念，念！叫罰生佛度了他！”

身后的蟲僧，吟誦聲越發響起來。

地上被褪下的人體開始滲出絲絲的血線。

它們皆是向著空中的怪佛飛去，將它本就妖異的色澤鍍地更加血紅。

方唯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故意激怒了愿，就是料到他定然會叫身后的人加大力度。

而那怪佛想要加力，勢必要先泄三分。

“阿彌陀佛，施主之志，即便在地獄之下，貧僧亦有所感”

就在方唯抓住機會，脫身正欲還擊之時，一聲佛號停下了他的動作。

不僅是他，就連方才還紅了眼的了愿，此時也是呆了。

只見，那原本緊閉的堂門前，正站著一位白眉僧人。

一尊手持金剛杵的怒目金剛虛影，矗立在他身后。

“了，了塵，不，不可能，你，你……”

“阿彌陀佛，施主，還請稍事休息，接下來就交由貧僧吧。”

絲毫沒有理會了愿的驚訝，了塵朝著方唯微微屈身。

這就是了塵和尚？

方唯猜到他應當沒死，但卻沒猜到他居然會脫身前來救自己。

“了塵！”

眼看二人根本沒將自己放在眼里，了愿漲紅著臉。

“就算你復活過來又如何，今日我倒要看看，你這怒目金剛能不能敵得過我的罰生血佛！”

說罷，他身后的血紅虛像已是逼了過來。

兩條巨鐮，橫掃向那怒目金剛的脖頸。

“砰！”

隨著佛首自頭上滾落，那金剛巍峨的身軀也無力地倒在地上。

“哈哈哈，師傅寵愛你又如何，奪了方丈又如何，死而復活又如何，我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

了愿發瘋似得笑著。

“師弟，自小，師傅便教你，莫要落了嗔字。”

“可笑他老人家一輩子碌于金錢，滿口胡言，卻偏偏在這事上一語成讖。”

了塵和尚長嘆一口氣。

做掌印的手微微向著了愿身后一指。

方唯看向他所指之處，卻見了愿那原本血紅的虛像，此刻居然被一層單單的金光覆蓋。

隨著那金光越來越盛，蟲頭蟲腦的罰生血佛，竟然慢慢地變為了了塵和尚的怒目金剛。

而那些通過吟誦維持虛像的蟲僧，此時已是一個接一個地爆體而亡。

墨綠的鮮血，灑了一地。

“你，你，你！”

了愿一連三個你字出口，便立刻向著了塵和尚奔去。

方唯哪能如他所愿。

隨手一劍，便將那顆腦袋死死地釘在地上。

“師弟，你且去吧，輪回之苦，師兄代你嘗了。”

“轟”

金剛杵落下。

了愿那顆怨毒的人頭頃刻湮滅，在不留一點痕跡。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

了塵閉上眼，口中開始誦起了經文。

待到最后一聲落下，方唯才遲疑地開了口

“你真是了塵方丈？”

了塵頷首。

“那，請問可否……”

方唯話還沒說完，了塵卻已經開始搖起了頭。

“施主之欲，貧僧有心無力，但若是我那師傅，必然可以幫施主一把。”

師傅？

可任逍遙指名道姓的是這個了塵和尚，縱使他師傅的道行頗深，也未必就能解了自己的問題吧？

方唯心中焦急。

但幻境中人，大抵都是不知自己身處幻境的，一旦點破，不知會出什么亂子。

他斟酌半天，方才開口。

“您的師傅，可能幫不到我。”

此話一出，倒是輪到了塵驚訝了。

他那被眉毛覆蓋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方唯一番，接著開口。

“方施主，難道并非想要脫離這須臾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