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秘密，所以你要做到不對任何人說，包括夏弗拉。”

“沒問題。”文森特已經知道秘密是什么了。

阿洛伊西婭會說，希爾伯特是個畸變者。說不定還會希望和自己一起找到希爾伯特。更糟糕的，如果阿洛伊西婭希望自己殺掉希爾伯特……

阿洛伊西婭說過她要殺希爾伯特，還曾經讓自己鯊米娜。

要是阿洛伊西婭想讓自己鯊希爾伯特，文森特想，那他聽到那話，站起來就跑。

“我弟弟希爾伯特，曾經想當個圣騎士。”

“咦？”這倒是沒想到。

“你肯定想問，為什么是‘曾經’吧。”

“不……”還真沒想。

“那時候真好啊，他比我小八歲，他還剛學會走路，我就已經在練劍了。

“我其實對冷兵器之外的東西不感興趣，一開始也只是因為喜歡馬匹，才學了馬術，沒有想當術士，也沒有想過圣騎士。

“可是希爾伯特他喜歡英雄故事，總是纏著我給他講。他知道我只是出于愛好才習武之后，立刻就說，姐姐為什么不當個圣騎士呢……

“我現在是個圣騎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為了滿足希爾伯特的期待啊。”

文森特說：“他看到你現在這樣，會很高興的。”

“你認為我，是圣騎士的材料嗎？”阿洛伊西婭盯著文森特的眼睛。阿洛伊西婭的眼睛很藍，很純真，很溫柔。

“你認為你不是嗎？”

“想要保護芙瑟爾頓的心情，是真的。”阿洛伊西婭遲疑著說，她抓著書本的手指卻不知不覺間在用力，讓書頁都有些發皺。

“但是薩繆爾團長說，我總是太過優柔寡斷了。”

“面對真正的邪惡，你能下得去手。”文森特回憶起阿洛伊西婭將惡鬼面具劈成兩半的樣子，“但是只要對方不是完全的惡人，還保有人類的感情，或者和你有些交情，你就會猶豫。”

“真是……太丟臉了。騎士不是我這樣的，強者不是我這樣的。如果我足夠強大，就不應該受到這些情緒的困擾。”

阿洛伊西婭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和文森特大人說這種事，文森特大人也不能理解吧。你是個果斷的人，你有嚴謹的邏輯，從不拖泥帶水。”

“不……”

阿洛伊西婭想，果然文森特是不能理解她的。和他說這些事，只是給他徒增困擾。

“我也不是沒有感情的殺戮機器啊。”文森特無奈道。

“哎？”

“你為什么會覺得，強不強是由能不能下殺手決定的呢？”文森特看著女騎士迷茫的臉，微笑道，“你有想讓芙瑟爾頓變好的愿望，你想要保護被畸變者威脅的平民們，你每天都在為此付出努力。

“所以說，我覺得阿洛伊西婭很強大。”

“強大？我嗎？”阿洛伊西婭沒有聽人說過這樣的話，于是在文森特臉上尋找蛛絲馬跡，不知道這是不是個玩笑。

“是的。真正的圣騎士就該是你這樣的。一味追求強大，而忽略了自己變強的目的，或許會變成黎明學級的喬治那樣的人吧。”

那么自己變強的目的是什么呢？為了在能調查虛空孢子起源的過程中，能生存下去。自己為什么要調查虛空孢子呢？文森特想，或許是為了留在這個世界上。

這么想來，這個災厄橫行的世界上，到底有什么讓他如此眷戀，哪怕冒著生命的危險，也一定要留在這里？

這個世界對文森特而言，比地球更真實。

在這里有阿洛伊西婭這樣的人，真心在為芙瑟爾頓著想，真心在照顧和幫助自己，雖然有時候因為心思敏感而顯得不中用，但這么純凈的人，文森特在地球從沒有見過。

“你的弟弟很有眼光，他姐姐是我認為最適合當圣騎士的人。”

阿洛伊西婭聽到這話，突然心口一緊。

垂著眼眸，天藍色的眼睛里開始氤氳水汽。

“謝謝你……文森特大人。”

阿洛伊西婭深吸一口氣。

“我的弟弟希爾伯特是個畸變者。他會成為畸變者，全都是我的錯。

“我剿滅血色重瞳之后，遭到了報復。有畸變者抓住了希爾伯特，想要加害于他，還說之后會再來殺掉我。

“希爾伯特被他們刺激，沖動之下殺了較弱的一個畸變者，用他向奧義神達利斯獻祭，然后殺掉了其他幾個畸變者。”

“希爾伯特是好孩子。”阿洛伊西婭認真地看著文森特，“可是我不明白，為什么那么正直和善良的孩子，看到路邊有人欺負小動物都會站出來打抱不平的孩子，要承受這種命運。”

是啊，為什么呢。文森特不禁想到，要是自己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按照游戲的原本設定，阿洛伊西婭就是個炮灰，她的死在邊緣設定中被輕飄飄一筆帶過，甚至被用來襯托玩家主角。

“希爾伯特變成畸變者之后，我其實見過他一面。我想他現在也還在芙瑟爾頓里。”

那為什么不去找他呢——文森特差點問了出來，又住了口。

因為阿洛伊西婭和希爾伯特的立場已經不同了。

“他曾經對我說，不愿意以畸變者的姿態再活在世界上。拜托我如果再見到他，就殺了他。”

所以才說要殺掉希爾伯特嗎。不是為了清理門戶，而是因為希爾伯特的請求。

“我知道這是希爾伯特的意思，我知道繼續以畸變者的身份活下去對他來說很痛苦。”阿洛伊西婭輕輕搖著頭，“希爾伯特大概是想，如果他要死在圣騎士手里，那就只能死在我手里。畢竟是他希望我當圣騎士的嘛。”

阿洛伊西婭繼續道：“但是我，果然還是下不去手。”

所以才有了那番“是不是適合當圣騎士”的討論啊。

“我對自己的軟弱感到懊惱。我不希望之后這個世界上沒有希爾伯特了。哪怕他是畸變者，哪怕他活到現在，已經獻祭過人了。

“但是這有悖于圣騎士的理念，也破壞了希爾伯特的愿望，完全就只是我自己的私心。

“這僅僅是我的私心罷了，文森特大人卻不責備我，還安慰我說，我作為圣騎士也很強大。”

阿洛伊西婭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傾身向前，借用文森特的肩膀。

文森特猶豫著伸出手，將手搭在阿洛伊西婭肩頭。隔著蓬松的金發，文森特能感到阿洛伊西婭的肩膀正在顫抖。

她的頭依靠在自己肩膀上。她整個人在風中顯得單薄又脆弱。

純真的阿洛伊西婭和希爾伯特，文森特能肯定，他們是很好的人，是值得活下去的人，值得很多美好事物的人。

但是如今卻陷入這種處境，進退兩難，明明是掛念著對方的姐弟，如果再次見面，卻會變成一方不得不殺死另一方的訣別。

是誰讓他們陷入這種處境……

文森特心中的憤怒壓過了悲傷，漸漸升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