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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十一月里天早早地黑 下篇( 二 )

  • 北海道
  • 哈南
  • 3354字
  • 2025-02-11 10:00:00

芳芳,你是茅坑墻角的一棵草……

芳芳,你是山巖底下的一根藤……

鳳釵一邊搖著搖籃,一邊哼著一支不知道是自己編的還是從哪兒聽到的歌謠。鳳釵嗓音不好,沒有那種古老的韻味。歌謠里也多是一些亂拼湊的句子,枯燥、煩悶,一點也沒有辦法把一個孩子催入夢鄉。

那只搖籃直到芳芳十七歲的時候一直擱在閣樓里。有一天芳芳在抽屜底下翻到一張一個小孩子躺在搖籃里的照片。她把照片給鳳釵看了,說那孩子太難看了,一點也不可愛。

什么,那是我?

芳芳睜大了眼睛,怎么也不肯認帳。她的臉紅了,仿佛被揭出了一個歷史的污點。她爬到閣樓上去找那只搖籃作證。那只搖籃在被天泉飛起一腳踢翻之后便有點松動,勉強用了一陣,后來就吱吱嘎嘎地作響。有了那聲響,天泉就對鳳釵說,你別唱了,那搖籃的聲音會叫小孩子更容易入睡。

芳芳爬到了閣樓上,看見那搖籃已經散了架。底下的兩塊平板就象兩條擱淺的舢板在沙灘上直挺挺地躺著,周圍是點點滴滴地散落著的被蟲子蛀下來的淡黃色的竹子的塵埃。芳芳觸景生情,蹲在直不起腰來的閣樓里發怔。她想起彎彎的月亮下面有一只小船,悠悠的小船那是童年的阿嬌。

“芳芳,你在干嘛呀?還不快下來讀書?離考試還有幾天?”

鳳釵催著。

天泉正在陽臺上看股市報。聽到鳳釵焦急的聲音,樂了,把報紙往旁邊一擱,對正在做飯的金蘭說道:“考試,考試,等她考上了,太陽就從西邊出來了。”

金蘭的大兒子去年考到上海去了,放出了一顆衛星。芳芳再不努力的話,保準會成為一份反面教材。鳳釵揪心得不得了,天泉卻優哉游哉的,而且還去討好金蘭,長他人志氣。天泉的邏輯很特別,芳芳不會讀書是鳳釵的責任。他仍然是過去的那個觀點,鳳釵和芳芳是同一個陣營的。芳芳越長大,那個陣營就越壯大。時過境遷,那個陣營的概念已經不再含有天泉當年所虛擬的階級對立的意味,不過那種濃重的火藥味卻一直被保留了下來。芳芳已經接受了多年的教育,根深蒂固,鳳釵只要隨時鞏固一下就可以。問題是天泉自己既不會籠絡感情,也不會收買人心。因此他老是一個孤家寡人,他的那個陣營一直勢單力薄。等到芳芳進入到什么“叛逆期”的時候,天泉自己就成為了被“叛逆”的第一對象了。天泉受不了兩面夾擊,惶然之中卻發現把芳芳不會念書歸咎于鳳釵會減輕自己的許多壓力。金蘭的丈夫是教師,他們的兒子從小就有遺傳。鳳釵沒有遺傳也就算了,她趴在芳芳的搖籃旁邊給她灌輸了那么多亂七八糟的歌謠,從那個時候他就知道芳芳不會念書了。因此,在鳳釵對芳芳恨鐵不成鋼的時候天泉卻嘲弄她企圖望女成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爸爸,你看我這張照片,多象你呀!”

芳芳拿著那張照片,找天泉算帳去了。在她看來凡是不好的都是天泉給她的。既然那張照片那么不可愛,那不象天泉會象誰?人們都說好種不傳,壞種不斷。

天泉不屑一顧的,金蘭卻把照片給接了過來。她先是把照片給端詳了一陣,接著突然間去望芳芳,最后她不顧一切地把眼光停在了天泉的臉上。

“不得了,你家的芳芳很快地就會成為一個大美人!”

天泉緩緩地把目光從股市報上移開,望了一下金蘭,開始揣摩金蘭說這話的真正的含義。許多年前那一場風波已經被天泉忘記了,可是他對金蘭的戒心沒有忘記。他討好金蘭是迫不得已的。除了鳳釵之外,沒有不被他討好的人。他知道金蘭經常存心不好可是仍然討好她。他討好一個人跟平常人家碰面時互相問吃飯了嗎沒有什么兩樣。

芳芳卻將信將疑的。她還因此臉上有了一團紅暈。那紅暈是因為害羞加興奮而導致的。她根本不去考慮把她如此給夸獎了的話是否真的有根據,金蘭就是亂說,說錯了也不妨礙這個時候的她情不自禁。

金蘭又把芳芳這瞬間的表情給捕捉了。

“你看,你看,你這個神情多象——”

金蘭終于來了個急剎車。這樣也好。要不,芳芳興奮的心情只會是曇花一現了。

倒是鳳釵有點急。

“什么美人不美人的,不會念書的人怎么說也不過是茅坑墻角的一棵草!”

鳳釵的話里有一絲藏不住的憂慮。她甚至把金蘭的話看成是一種煽動。她對有可能拉開她和芳芳之間距離的言行特別敏感。

然而歲月卻無情地讓金蘭的話得到了證實。不管金蘭存心如何,她那話是即興發言,就象當年她說襁褓中的芳芳象她父親一樣并不針對第三者,沒有指桑罵槐,沒有醉翁之意。實際上也只有象她這樣喜歡搬弄是非的女人才會具有那般獨到的眼力,看到了無論是歷史還是現實都不愿意去承認的都想去掩蓋的事實。女人搬弄是非往往是從評頭論足開始的。她們對人的相貌進行了那么深入的研究,一旦她們斷言了,便具有了無可置疑的權威性。

芳芳是在一夜之間長成了個美人的,長成了象金蘭說的大美人。她從技工學校回來的時候,一路上花兒開,鳥兒叫。她走進王家大院的時候,好幾個人問那女的是來找誰。后來大家都樂了,說天仙下凡了。甚至有人開始說她考上技工學校是因為技工學校的校長鼻子歪,看了芳芳的照片把她給破格錄取了。其實她去考的時候貼的是學生照,除了金蘭之外,誰也看不出那上面有一股艷氣。芳芳是真才實學考入的,鳳釵逢人就說高考是不能開后門的,用一條線把人給定死了,芳芳是自己考到線上面去的。天泉在一旁聽了,嘿嘿地笑了兩聲補充說道,芳芳運氣好,坐在她旁邊的一個男生讓她作弊了。鳳釵氣了,說你給銃打。

長成了美人也就稀罕了那么一陣。如今的美人都是一茬一茬的,就象地里的秧苗似的。對于天泉和鳳釵來說關鍵是長成美人的芳芳象誰。這個問題搞不好的話還可能引起兩個陣營的重新組合。因為有危機感,鳳釵一開始就比較折中,沿襲輿論的說法,說芳芳是自生自長的,說到頭了,父母親平分秋色。其實鳳釵的話只有前半部分和輿論保持一致。輿論的后半部分說的很苛很難聽,說什么是弄錯了基因排列的順序,母親是那般那般,父親又是那般那般。聽起來覺得芳芳怪可憐的,干脆是一棵茅坑墻角的草還不會如此惹閑話。天泉也不敢一下子貪天功為己有。盡管有時也會有芳芳象自己的癡想,可是缺乏足夠的信心。偶爾他也會想在鳳釵面前試著說一下看能不能拿分,可是一看大衣櫥的鏡子里照出的自己的影子便欲言又止。唯一讓他暗暗驚喜的是芳芳臉上的那個疤漸漸不明顯了,后來甚至看不到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翻悔當年自己竟是那樣地心狠手辣,以至于現在差點沒臉去面對親生的骨肉。

于是很大程度上只能依賴金蘭的分析了。她說別人再怎么也不及她清楚,芳芳三歲時那個鼻梁就已經轉型了,她還指著芳芳的脖子背后說芳芳如今有那么白嫩的皮膚是從那塊根據地擴展開來的。……她說到一半的地方停住了,因為她聽到鳳釵一邊炒菜一邊把鼎蓋摔得乒乓作響。

所有的話都傳到母親耳朵里去了。可是母親不吭聲。

天泉,你過來……

母親又把天泉給叫到自己的廂房里。天泉以為母親又要給他人民幣了。他變得扭扭捏捏起來了。他再也不好意思接受那份無償的援助了。日子比以前好過了。鳳釵的小本買賣漸有起色,盡管攢下了一些卻又被他花言巧語給誘惑著投到了科技股中去。

這回母親不是在衣兜里掏著而是把衣箱子給打開。她把手伸到衣袋的底下翻著讓天泉以為母親居然還藏有什么金銀細軟。

母親終于只掏出了一張發黃的照片。

那照片發黃了,卻照下了芳芳,一個已經成為大美人的芳芳。

天泉要去拿老花眼鏡,卻被母親給阻住了。母親說別看得那么仔細,看個大體,看看象不象就可以了。天泉說象,象。母親說象誰,天泉說象你,象……母親說你是誰呀,天泉說你是你,是母親。母親說你到底說誰象誰呀,天泉說我說,我說,……

母親不再說了。母親開始掉眼淚。

接著天泉的手就發抖。那張照片上的人影愈發變得模糊。照片下面一排標明拍照時間的數字就象電腦上的顯時計那樣在飛快地跳動。四五十年的時間就那么過去了,彈指一揮間。他睜大眼睛把那照片的人影給盯住,仿佛藉此要使時間不會那么急速地倒流。照這張照片的時候他已經降臨到這個人世間來了。那個時候是誰趴在搖籃旁邊對他唱著古老的歌謠,那個時候又是誰跟他一樣野蠻,對著搖籃飛起一腳……

還在發呆著,母親把那照片要回去了。

這個時候母親已經停止哭泣了。她把照片又給看了一眼之后忽然轉過了身子。趁著天泉來不及清醒的時候,母親已經把那張照片三下兩下地撕了個破碎。母親把照片的碎片丟到門后的紙簍里,然后對天泉說:

“沒用了,留著它干嘛。老了,老不死的……現在不是有那么一張臉,比照片好看多了,每天都可以看在眼里……”

說著母親笑了,笑得臉上盡是皺紋。母親的皺紋跟天泉不同,細細的,嫩嫩的,一旦笑了,就象是一波蕩漾的湖水。母親的確老了,說這話的時候母親已經快七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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