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十一月里天早早地黑(七)
- 北海道
- 哈南
- 2076字
- 2025-02-09 10:00:00
(七)
金蘭是趴在自家的窗臺上看完了發生在大院門口的這一幕的。她的心情就象坐在電影院里看一部不用花錢買票的電影。開頭驚險得不得了。她的心也提到了喉嚨上頭去了。她已經在心里頭不知多少遍地咬定了,這事情跟她一點也沒有關系。天泉就是供出了他是如何找到自己行兇的對象的,她還是原來已經想好的那句話,是天泉逼著她說的,她是無辜的。可是在等到故事就要進入跌宕起伏的高潮卻又嘎然而止的時候她又覺得這部影片太短了,索然無味。早知道如此,她干嘛還要拴上門來躲在屋子里呢。她應該到第一線去。有她在的話天泉或許就會記得當時在市場邊的河岸上自己是如何地信誓旦旦的。那樣的話或許形勢就不會發生一百八十度的急轉彎了。不過還來得及,還有許多善后的工作。男人只會硬碰硬的,蹦蹦地干幾下就完了。許多精彩的場面是留著讓女人去給渲染出來的。
當金蘭把自己的房門洞開之后往大院門口急急走去的時候鳳釵比她先到了一步。那地方亂糟糟的開頭鳳釵都找不到天泉在哪里。她的眼睛只是在外圍轉著哪里會想得到自己的丈夫這會兒正處于最為中心的位置上。等到她把天泉給映入眼簾的時候,他的光輝形象剛剛消失。她早一點來就好了。早點到的話她就會明白過去她無端地把自己的丈夫給嘮叨著給數落著甚至給辱罵著那不知是冒多大的風險。可是她這個時候看到的卻只是一個癟三。比平時的那個癟三還要癟三。平時他至少在鳳釵面前還會有一副公雞好斗的模樣,甚至能夠拍打幾下翅膀,在地上蹦一蹦。可是現在這只公雞卻頹落了雞毛,搭拉著尾巴,光會咯咯地叫,呼呼地喘息。
連那小子是如何地看準了一線的空隙鼠竄而逃的鳳釵也沒有看見。不然的話她至少會明白天泉剛才還戰勝過什么,耍過一點威風,不像現在只是一個被人們圍在當中的活寶。而且要是她早一點來的話,她還會看到把天泉給圍住的人并不是一開始就是那種看耍猴子的表情的,他們驚奇過,他們激動過,他們甚至準備對她的丈夫表示他們平常絕對不會表示的尊敬。只差一點一個英雄就會被塑造出來了。可現在大家眾星拱月般地圍住的只是一個英雄的架勢,而且這副架勢還無法一下子就收攏起來。剛好這個時候鳳釵來了,擠到人群中,想拉著他回家去,嘴里面還罵了一句給銃打的……于是對天泉來說十分僥幸地那個鳳釵一瘸一拐地沒有白來了。
正當天泉順著為自己搭的臺階一步一步踩下來的時候,母親正從市場前面的那條街巷拐進通往大院前面的那條大路。剛好母親看到了那只奪命而逃的野獸,看到它亂著頭發,敞著領子……
母親急急地跑回大院的時候,人群已經散了,只剩下一陣硝煙還在彌漫。母親的突然出現使那些余興未了的人又來了一陣激動,可是母親只顧自己四下里瞧著。她一看院子里沒有天泉的影子,便往家里奔去。在天井旁邊,她幾乎和金蘭撞了個滿懷。
出事了!——那還用說的。母親不去理會金蘭。她也無暇把臉上惶恐的神情給掩住。
出事了!——金蘭又喊了一遍。她有點懊喪母親不停下來聽她說明事態是如何地嚴重。現在她一點也沒有責任了,剩下的只有義務。她要幫助母親弄清事情的真相,她甚至想好了如何在母親面前把天泉今天的功過三七開。
打人了!——母親像觸了電似地一動也不動了。母親在回過頭來時的那可怕的神情也讓金蘭感到非常滿足。如果這句話再不奏效的話,她就派不上用場了。可是那句話就像一個套子一般把母親給套住,并且把她拉回到了金蘭的面前。
誰打人了?——還會是誰?這是不用問的。母親也不是問。她的脫口而出的話只是機械式的反應。
金蘭故意閉嘴不說的。她不說,就是回答。
打了誰?——這是母親想問又不敢問出聲的。可是她那慌得不得了的臉上全是這句問話。
哼,打了誰?人家是歪打正著,可是他呀,看準了卻打歪了……
金蘭好容易把話題撈了起來。可是她還來不及展開,卻聽見母親的家里響起了乒乒乓乓的響聲。是碟子和盆子摔在地上的聲音。
是鳳釵干的好事。那個女人別的不會,只有這一手。過去她是一邊破碗破摔,一邊罵罵咧咧的,可是今天卻加入了很凄厲的哭聲,令人不堪入耳。
給銃打的……你無緣無故地就打人!……現在你出名了,打老婆出名了……那么多的人看見你打老婆了……你再打吧,你為什么不把老婆打死……打死了老婆你再去勞改……等到你打死了老婆,你也去銃打……
鳳釵罵到了最后一句,然后又從頭開始。每一次反復都要在地上鋪上一層瓷片。每一次她都是在需要停頓的時候把手中的東西擲出去的。她每擲出一個東西,蕓蕓就拍一下手。這個時候蕓蕓已經不再坐竹套椅了,她被拴在一個竹籠子里,讓她學習踉蹌地走路。一定是她比過去長大了,膽子也跟著壯了一點。她一點兒也不認為眼前是一個需要她害怕地哭出聲來的場面。好長時間沒有過節了,她巴不得有這么一個劈劈啪啪地像放鞭炮的日子。那雙小手拍得很起勁的,并且和碗碟摔破的聲音合上了拍子。是鳳釵把這種節奏感教給她的。鳳釵也教她這個時候的天泉一點也不可怕,她盡可以放心地玩個痛快。天泉不但不會像早先那樣隨便地飛起一腳就讓她在臉上留下一個疤,天泉現在已經成了一只喪家的狗,他在大院里最后把鳳釵給咬了一口以后已經一點生氣都沒有了。這會兒他只能趴在陽臺的一角里茍延殘喘。
母親終于松了一口氣。她撇下金蘭,把自己關到廂房里開始無聲無息地淌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