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那一陣步履匆忙,燕綏寧左右環(huán)視一圈,再度凝聚起了信心動力。
皇帝的后宮除了燕綏寧這個皇后,還有賢、淑二妃,昭儀、修儀、昭容三嬪,現(xiàn)在只到了四個人。
“皇后娘娘金安!”
略顯沙啞的女聲急急傳來,燕綏寧定睛見到一個身材細(xì)瘦的女子。
她是小家碧玉的長相,膽子似乎不大,慌慌張張地來了,請過安,燕綏寧沒說話,她也就低著頭站在那兒,縮著肩膀,大氣不敢出,顯得十分局促。
這是昭容朱蕭娘,與朱太后同宗,不過朱家這些年仕途走得并不順暢,朱蕭娘的生父官至四品,已經(jīng)好些年沒有過擢升。位分與家世相當(dāng),朱蕭娘也就封了這么個嬪位。
不過嘛……
朱蕭娘的父親可是太常寺少卿之一,掌管寺廟禮儀,其中包括護(hù)國寺。
燕綏寧正要好聲好氣地告訴她沒事,忽地,她聽到李嘉善發(fā)出了一聲不屑的哼笑。
聲音短促,燕綏寧敏銳地捕捉到了,她望去一眼,正見到仙女姐姐一手撐著側(cè)臉,眼皮微斂,神態(tài)散漫而又輕佻。
燕綏寧一瞬間想到,這種時候,宮斗劇里都會有一個妃子開口諷刺。不同的僅僅是,某著名宮斗劇中那位姓年,她遇到的這位姓李。
燕綏寧很快有了盤算,到那時候,她就來個美人救美人,幫助朱蕭娘,讓朱蕭娘感激她。如此一來,她可以順理成章地從朱蕭娘口中探聽得護(hù)國寺的詳情。
然而,燕綏寧不說話,整個長安殿也就陷入了長久的寧寂。
半刻鐘過去了,李嘉善什么都沒有諷刺,她就笑了一聲,別的什么也沒說,甚至還百無聊賴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燕綏寧無可奈何,只能讓朱蕭娘也入了座。
待得妃嬪們一一告退,燕綏寧癱在椅子里,整個人又頹喪了起來。
她恢復(fù)請安,是為了跟妃嬪們搞好關(guān)系,她的打算非常簡單,一要和白月光交朋友,二要接近朱蕭娘。今天安是請了,可她的目標(biāo)一個都沒實現(xiàn)。
她果然只是一個小廢物罷了。
青梅見皇后興致不高,也并未怎么開口,僅稟明了皇后在另一方面的計劃的進(jìn)展:“娘娘,您要在宮外設(shè)的施粥、施茶點(diǎn)都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估摸今日正午便能分發(fā)第一批粥茶。”
東方不亮西方亮,燕綏寧感覺好了一點(diǎn)。
由于何武、何文的事,燕綏寧領(lǐng)悟到,眾生皆苦,有的還被之前的皇后折磨得更苦。于是,她拿出手中一部分存款,在邑陽設(shè)了很多善心鋪子,施粥、施茶,全都免費(fèi),算是做慈善。
大熱天可以喝一碗免費(fèi)的涼茶、甜粥,那是多少勞作中的百姓的心愿?
當(dāng)然,燕綏寧要做的并不僅僅是這些,不過她需要時間慢慢考慮安排。
用午膳時,綠萼從外面進(jìn)來,眉飛色舞地說道:“皇后娘娘,您真是太厲害啦!”
燕綏寧吃著東西,心情還不錯,想著綠萼說的應(yīng)該是她做慈善的事,倒也沒有居功說話,只是含了笑低頭撥弄著醋魚,夾下一整塊雪白的腹部嫩肉,往湯汁里蘸兩下。
綠萼道:“宮中已傳開了,請安的時候,娘娘您瞟雀昭儀的那一眼,實在是神了!三分譏笑,三分冷漠,還有四分警示!”
燕綏寧剛夾起魚肉往嘴里送,聞言差點(diǎn)沒被嗆死。
什么鬼啊!
她那是友善的注視好不好!
綠萼一個古代人,什么時候還會扇形統(tǒng)計圖了!
綠萼現(xiàn)在十分崇拜燕綏寧,見她嗆著了,忙不迭為她倒了一杯水遞上:“娘娘小心些。”
燕綏寧瞪她一眼,端起杯子喝水。
綠萼又道:“還有朱昭容,她也真是,故意來這么遲,擺明了瞧不起娘娘您嘛。宮中也都說了,這個朱昭容實在不入流,最后一個來,動靜鬧那么大,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當(dāng)貴妃了呢。也還是娘娘您厲害,不打不罵,就那么讓她罰站,可把她嚇得不輕!”
燕綏寧猛地又被水嗆了第二次。
她什么時候嚇朱蕭娘了!
她這是想救她啊!
燕綏寧真的不行了,為什么她的宮斗和別人的不一樣啊!
好生氣。
好想摔杯子。
燕綏寧看一眼手里,紅底琺瑯的,畫著花卉彩紋,一看就很值錢。
她舍不得摔,認(rèn)命地又低頭喝了一大口水。
當(dāng)天午后,長安殿內(nèi)傳出另一則皇后的旨意——
皇后身心俱疲,再度免去請安。
……
興慶宮。
朱太后覺得,“身心俱疲”這四個字聽起來很有靈性。
她擱下漱口茶水,接過貼身大嬤嬤紅豆遞來的帕子輕輕揩拭兩下嘴角,出聲嗓音清潤:“她是你的皇后,你該多關(guān)心她。”
桓景正在飲茶,聞言略挑了一下眉,沒有說話。
皇后用得著他關(guān)心嗎?
想要出宮,她就連著到紫宸殿為他磨墨、送點(diǎn)心,殷勤得很。
如今,她已探望過外祖母,回來后再沒出現(xiàn)過,她甚至連一聲謝都不曾對他當(dāng)面說過。
皇后心中只有她自己而已。
見他冷然沉默,朱太后嘆了一口氣:“你不是派了奚正在她身邊?奚正連大雍宮鋪了幾塊地磚、地磚上劃痕各有多少都記得一清二楚,他肯定已將皇后在宮外的事向你一一細(xì)說了。你知道她在宋府如何,也知道她在外受了驚嚇,自然是該去看望關(guān)懷的。善良,是一個人身上最好的風(fēng)水。”
不說這個還好,說起這個,桓景簡直不悅極了。
奚正不是說了,皇后遇襲之后同她的表妹說,她會借著額頭的撞傷來找他,讓他疼她。
她來了嗎?
她倒是忙著叫后宮其他妃嬪去給她請安。
皇后心中除了她自己,便只有欺負(fù)人。
桓景放下茶杯,懶聲道:“母后待皇后倒是不同。”
朱太后回道:“你卻是待雀昭儀不同,每晚都叫她磨墨。”
桓景的神色透出漫不經(jīng)心。
朱太后搖頭嘆息:“若是當(dāng)真喜歡雀昭儀,你寵幸了她便是。你是皇帝,登基四年沒有子嗣,那些大臣寫上來催你的奏章,你還嫌批得少嗎?寵幸她,有個皇子公主,也好堵住那悠悠眾口。不過,你也要記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懂得天意,受益終生。皇后才是正宮,是你的元配,唯有帝后和睦,國家方能康泰,你、皇后,乃至我大郯,也可獲得福報……”
聽完朱太后的碎碎念,已是一炷香后了。
桓景動身去紫宸殿看書,嚴(yán)笑槐跟在他的身后,笑瞇瞇地問:“陛下,您不是答應(yīng)了太后娘娘,要去長安殿嗎?”
桓景瞥他一眼:“怎么,懷念皇陵守墓的歲月了?”
嚴(yán)笑槐先是一愣,反應(yīng)過來后不免失笑:“陛下真是折煞小的了。”
桓景又往前走了兩步,忽地頓住,回頭看向了嚴(yán)笑槐。
嚴(yán)笑槐倒是被他看得發(fā)怵——不會真的要被送去皇陵守墓了吧?
片晌過后,桓景笑罵他一聲,轉(zhuǎn)了個身繼續(xù)走。
他反背著雙手,語氣懶懶散散:“嚴(yán)笑槐,跟上。”
這是去長安殿的路。
……
長安殿。
燕綏寧高冷地站著,身后立有一塊木板,板面貼了大幅的宣紙,紙上用毛筆寫了“皇后課堂之你不得不知道的宮斗壞處”這么幾個字,運(yùn)筆十分豪放,不仔細(xì)看都認(rèn)不出寫的是什么。
燕綏寧正對著的下方,椅子、凳子被排列組合成一個小矩陣,林林總總坐了長安殿內(nèi)的宮人。她們被緊急召集過來,說是皇后娘娘有要事宣布。
眼見最后一個小宮女也坐下了,燕綏寧點(diǎn)一點(diǎn)頭,語氣鄭重地開口說道:“我知道,過去一個月里,我因為年幼無知,囂張跋扈,給你們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這也就導(dǎo)致了很多人都誤以為我是惡毒的,我們長安殿也是惡毒的。”
綠萼坐在最前面,和旁邊的青梅咬耳朵:“我們不是惡毒,我們是非常惡毒!”
燕綏寧眸子一瞇:“尤其是你,綠萼。”
突然被點(diǎn)了名,綠萼嚇了一跳:“皇、皇后娘娘……”
燕綏寧嚴(yán)肅道:“今后不許再出去傳遞那些莫須有的小道消息!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看雀昭儀的那一眼,朱昭容在我面前站了一會兒,這些事都是你說出去的,也是你添的油、加的醋。你以后再要做這種事,長安殿可容不下你。”
綠萼深感委屈:“可是皇后娘娘,要是不這樣做,其他妃嬪如何知曉您的厲害呢?”
“那就不用讓她們知曉啊,”燕綏寧簡直不可思議,“本來我也不厲害,這純屬是自欺欺人。”
燕綏寧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了問題的癥結(jié)所在。
先前那個皇后的階段,中宮上下差不離惡毒,配合得恰到好處,皇后本人也是如魚得水。
但是現(xiàn)在,皇后是她。
燕綏寧當(dāng)不了惡毒皇后,也干不下惡毒的事,這樣一來,她和長安殿格格不入,不論她要做什么,都會束手束腳,何況過去一個月留給其他妃嬪的陰影可不少。
今天的請安就是最好的證明。妃嬪懼怕皇后,不知道眼前的皇后今非昔比。
雀釵被皇后陷害為難過那么多次,自然不信今天她是真的友善。
請安時,全場最壞的就是皇后,其他又有誰敢當(dāng)著皇后的面嘲諷朱蕭娘呢?
燕綏寧終于頓悟了,內(nèi)在、基礎(chǔ)的東西是最重要的,她只有整頓好長安殿,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改變,才能最終實現(xiàn)自己的計劃。
因此,燕綏寧免去了請安。
現(xiàn)在,她在上邊說,宮人們在下面聽,她們又敬又怕,個個認(rèn)真。在場唯一一個刺頭綠萼,由于被燕綏寧點(diǎn)過了名,也不敢造次。
說著說著,燕綏寧拉過椅子,坐了下來,像是和其他人一起開茶話會:“不知道你們怎么樣,反正我是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好壞其實很難區(qū)分,人性是非常復(fù)雜的。而我之前那樣的,說白了就是蠢,蠢才會壞。這里的蠢其實是個中性詞,不褒不貶。有的蠢是因為沒受過教育,有的蠢是因為太貧窮,也有的蠢可能是失心瘋。不過,你們不蠢,你們是另外一種情況,那就是被我逼的。因為我蠢而且壞,你們要是不配合我,很有可能會被我懲罰。你們只是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
她推心置腹,宮人中有些年紀(jì)小的漸漸融入了談話。
燕綏寧說得口干,麻煩青梅去幫她拿水來喝。
青梅回來的時候,依約見到門外有一片玄色的衣角,似乎是龍袍。
正當(dāng)此時,一個名叫藍(lán)蓼的宮女輕聲問:“皇后娘娘,您會因為陛下偏寵雀昭儀而不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