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斯洛論管理(典藏版)
- (美)亞伯拉罕·馬斯洛等
- 4436字
- 2024-08-22 11:26:51
推薦序
37年之后
太讓人驚訝了,一本剛賣完首印數就蹤影全無的書,在銷聲匿跡了37年后,不聲不響地又闖入了人們的視野,引起了幾乎所有人的關注,這些人中有眾多的馬斯洛迷,也有一些恍惚記得在研究生課上聽說過這個名字的人,以及那些在電腦屏幕上看見或腦海中閃過自我實現、高峰體驗、需求層次等術語時才依稀想起這個名字的人。
這本書為什么會消失,這個問題一直讓我困惑不解。也許是書名的原因吧。我曾懇請阿貝[1]起一個更易被讀者接受的名字,可我哪有資格挑戰其充滿誘惑與魅力的作品呢?雖然原出版商也煞費苦心,但是阿貝還是固執己見地把書命名為《優心管理》[2](Eupsychian Management)。
事實上,我認為更主要的原因還是時機不對。工業化的美國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就一直有強烈的優越感,美國人對商業書籍本無多大興趣,何況是由毫無商業經驗的心理學家撰寫的商業理論。除了讓人敬而遠之的書名外,阿貝的寫作風格也顯得比較散漫,作品里都是些隨意組合的思想片段和理念輪廓,就像畫家的草稿或小提琴手的指法練習曲。
本書的內容是從他的日記逐字轉錄而來的。阿貝第一次把日記給我看的時候,我就果斷地說:“你得拿去發表。”阿貝以各種理由拒絕了,說這些內容只是“半成品、草稿、非學術作品”以及“我對這行還不了解”等,但最后理性發揮了作用,我終于說服了他發表日記內容。隨后,我找了一家出版商。不過,我敢肯定這家出版商的主編并沒有真正意識到這本書的意義,因為他竟自以為是地和我談論英語是不是阿貝的第二語言。
這本書有些部分的內容非常天真,有些部分又極具預見性和洞察性,但文章絲毫不落窠臼,也沒有諸如“有效完成某事的19條原則”之類的內容。你在這本精彩的著作中,將感受到一位天才的活躍思維及精深思想,了解到一位思想家如何終其一生啟迪激勵新理念。正如他在前言中所說的:“新手有時會發現一些被行家忽略的事情。”
阿貝決定挑戰那些20世紀60年代的管理大師,他們當時正熱衷于宣揚工業化組織環境理論,其中有大名鼎鼎的德魯克、麥格雷戈、羅杰斯和利克特等。阿貝探討問題的態度總是友好的、毫無敵意的,且總能讓那些大師“刮目相看”。德魯克指責阿貝寫這本書是為了挑戰他和麥格雷戈的權威地位。我懷疑這并不是阿貝的最初動機,但他的確對這些大師的理念提出了質疑。我倒希望讀者在深入了解這本書時還會有其他方面的發現,也許有許多內容是我在35年前錯過的或未能完全理解的。
例如,阿貝是最早意識到以下問題的人之一。他認為:“工業領域也許能成為研究心理動力、人類高層次發展及理想生態環境的實驗基地。”此外,他還頗具先見之明。例如,在最后一篇日記中,他極準確地預言了蘇聯逐步衰落與美國成功在即的原因:“如果美國人能夠培養出比蘇聯人更優秀的人,那么,美國最終將取得成功,美國人將更受人愛戴,更受人尊敬,更受人信任……”
對于這本書,我認為還要關注阿貝那些用如今的政治眼光來看十分不恰當的言論以及他非凡的勇氣。請看其論述阿格里丹人的日記,他在這篇日記中討論了民主的兩難困境:我們應如何對待出類拔萃的個人?又應如何處理個人稟賦迥異的問題?他試圖解決的是20世紀60年代乃至今天的人們一直想回避的問題。阿貝總是提出非常尖銳的問題。貫穿本書的值得一再重申的兩個主要問題或道德難題是:人性能容忍怎樣的社會?社會能容忍怎樣的人性?
也許這有助于解釋我在開篇時提出的問題:為什么此書再版的消息會如此引人注目?為什么此書再版不久就毫不費勁地占據了書架上剩余的空間?第一個問題比較容易解釋,各種組織如今面臨的問題比它們在20世紀60年代所要應付的問題復雜煩瑣得多,如全球化、激烈的競爭、突飛猛進的技術以及瞬息萬變的環境等。至于第二個問題,在我重讀此書之后,答案也變得很明顯了。這本書提出了一些讓人感到震撼的問題,而且,阿貝總是認為科學的基本目標是“把真理灌輸給不愿接受它的人”。或許我們現在已經準備好接受阿貝的“靈丹妙藥”了。
阿貝的為人不需要解釋與描繪。他像一本敞開的書,他所說的話及所看重的人都能讓你清楚地了解他。1962年出版的《存在心理學探索》(Toward a Psychology of Being)是他最重要的著作之一,這本書的第一句話是:
冥冥中忽然冒出了人類疾病或人類健康這樣的概念,心理學這門學科讓我覺得神奇和興奮,它充滿誘惑,使我禁不住要在它得到檢驗、證實并被稱為確鑿的科學知識之前就將它公之于眾。
一切都包含在這句話里了:他讓心理學獲得了新生,他揭示了心理學的本質,或者更確切地說,他使心理學研究更趨于本質,即從個體經驗中尋求真理,使人們成為“勇于探索的人”。
科學對于阿貝來說是一種生活和愛的方式——創作“詩歌”及移風易俗是他的目標(或用他喜愛的方式來說,就是“使詩歌重獲圣靈”)。阿貝是無畏的征服者——多年來他獨自前行,氣魄非凡,就像那最具魅力的東征勇士。
他在最后一本著作《科學心理學》(The Psychology of Science)中寫道:
對于科學而言,其先驅者比軍隊重要得多。雖然這些先驅者更容易受到傷害并因此付出高昂的代價,但總得有人先涉足雷區。
科學就是他的詩歌,是他的信仰和他的奇跡。在《科學心理學》中,他還寫了這么一段話:
科學可以成為無宗教信仰者的信仰、非詩人的詩、非繪畫者的畫、古板者的幽默以及內向羞怯者的愛。科學不僅始于奇跡,而且終于奇跡。
我之所以大量引述阿貝的原著,是因為他的作品就是他的生活,知此便可及彼。我初識阿貝—或者說邂逅他(跟許多人一樣)是通過他的著作。那時我在安提亞克學院(Antioch College)讀四年級,師從當時的院長麥格雷戈,他建議我讀一本由阿貝和麥特曼(Mittelmann)撰寫的關于心理學的書。
這本書讓我耳目一新,它像無法抗拒的召喚把我真正引入了心理學領域。我永遠不會忘記在這本書的扉頁上看到的兩幅插畫:其中一幅畫的是一所兒童醫院的育嬰室,里面是一群幸福甜蜜、咯咯歡笑的新生嬰兒;其下方的另一幅畫的是形容枯槁、疲憊不堪的人,他們擠在紐約的一趟地鐵里,痛苦無奈地看著在頭頂晃動的扶手拉環,透過車廂窗口可以看見他們發黃黯淡的臉。這兩幅畫下面的批注是:“這是怎么了?”這就是阿貝大半生都在試圖回答的問題。
這是我與阿貝的第一次接觸,而最后一次是1968年春天在布法羅,那時他正要去俄亥俄州哥倫布市看望他剛出生的孫女并慶祝她的誕生。在布法羅,我對他進行了一次長時間的采訪并錄了像。采訪剛結束,他就對我說:“我得做出一項重要決定了。”他知道寫作會耗費他所有的精力,但他又在思考:“我在心理學研究方面已經竭盡所能了嗎?”激發他產生這種念頭的是薩迦食品公司(Saga Foods)主席和首席執行官比爾·勞克林(Bill Laughlin)的高明舉措,他力邀阿貝去加利福尼亞州與他合作。阿貝說:“我猶豫了幾天,后來貝莎[3]同意了,于是我放棄了各重點大學提供的機會,來到西部,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于寫作。”他說:“我決心切斷與外界的所有聯系—不再去哈佛,不再去布蘭迪斯,我要譜寫一曲讓人心曠神怡的絕唱。”
從最初在安提亞克“邂逅”阿貝與麥特曼,到最后在布法羅相聚,在這段時間里,我與阿貝一家往來頻繁,我們一起度過了許多美好時光。每次的造訪,都因貝莎嫻雅自然的招待(自然得就像在牛頓家的小木屋外面緩緩流淌的小河)以及她那塞滿美味佳肴的冰箱而變得溫馨美妙、令人陶醉。阿貝則總是以異常柔和、害羞和緩慢的聲音說出一些駭人的見解。與阿貝一家共進早餐是一種對智力的升華(無盡的美食、無盡的妙語),可讓我精力倍增,飄然欲仙。
弗蘭克(Franck)是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他曾說:“我總能識別出那些非凡之見,因為它們往往駭人聽聞。”據此而論,阿貝的確驚世駭俗—他總愛沖破傳統智慧的藩籬,并且大大超越現行的經典規范。
我向來覺得跟阿貝在一起的時候,自己能感覺到一種孩子般天真迷人的氣息—他老愛凝眉蹙額[像托馬斯·曼(Thomas Mann)筆下的弗洛伊德],并愛不時揚起眉毛,露出一種常有的敬畏神情。我認為,阿貝對奧爾德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的描寫實際上就是他自己的真實寫照:
或許我還應該說一說另一種在奧爾德斯·赫胥黎身上表現得最突出的能力—了解并充分利用自己的天賦,他實在是一位偉人。他之所以能如此,是因為他對世界的神奇與精彩始終保持著贊美之心,他常感嘆:“了不起,了不起啊!”他瞪大眼睛看著世界,那么天真無邪,那么虔誠迷戀(那是一種對細微事物的關注,是一種謙遜的體現)。他總是鎮靜從容地朝著自己確定的方向前進,毫無畏懼。
在這段時間里,阿貝重塑了心理學,從而再造了歷史。許多如今已廣為人知甚至膾炙人口的術語、詞匯、概念都來自阿貝:需求層次、自我實現、高峰體驗,它們掀起了第三勢力心理學思潮,人本心理學由此誕生。
安東尼·蘇蒂奇(Anthony Sutich)不久前說:“亞伯拉罕·馬斯洛是自弗洛伊德以來最偉大的心理學家,20世紀的下半葉是屬于他的。”
如果說現代心理學在20世紀的上半葉挖掘了心理學的靈魂,阿貝的壯舉則使它們更加暴露無遺了。他寫道:
與弗洛伊德、阿德勒、榮格、弗洛姆和霍尼不同的是,我們面對的是已圓滿完成的嚴謹、溫和的實驗。這些實驗至少有一半與那些永恒的人類問題無關,它們主要是為研究同類內部的另一部分成員而設計的。這讓人想起一種情形,當一位女士在動物園里問飼養員某只河馬的性別時,飼養員回答說:“太太,在我看來,只有另一只河馬才會對這個問題感興趣。”
對于我而言(也許對于所有人本主義學者而言),阿貝的主要貢獻在于提出了全部人類經驗都具有可研究性的觀點,從而使人性得以在科學中重現。他在《存在心理學探索》的最后幾頁中寫道:
整個世界及所有經驗都應該成為研究對象。無論什么,即使是所謂的“私人”問題也不應被排斥在人類研究范圍之外。否則,我們就會像某些工會那樣使自己陷入窘境:只有工人才能加工木頭,而且他們也只能與木頭打交道。在這種環境下,新材料和新方法肯定會被視為干擾甚或可能造成重大危害的災難性因素,而不會被視為機會。另外,某些原始部落中的情形也值得一提,它們的每個成員都必須認祖歸宗,如果哪個新成員無“家”可歸,那么除了毀掉他之外便別無他法了。
阿貝認為,每個人的任務都是塑造最佳的“自我”。喬·多克斯(Joe Doakes)肯定不會試圖模仿亞伯拉罕·林肯、托馬斯·杰斐遜或其他任何偶像及英雄人物,他必須成為世界上最出色的喬·多克斯。他能做到這點,而且只有這么做才是有必要和有可能的。他在這方面不會遇到任何競爭。
阿貝所做的事是把那些具有宗教、神秘或超自然色彩的現象自然化—使人得以發揮自己的個人潛力,從而不致被一些臨時的非人性“機構”操控,科學、商業和教會等就往往屬于這類“機構”。他引述賴內·馬利亞·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的話說:“如果你認為自己生活貧困,那么你不該責備生活,而應責備自己,你該告訴自己,是自己沒有足夠的詩意去發掘豐富的人生,因為對于造物主而言,既不存在貧困,也不存在什么落后或次要地區。”
阿貝送給我們兩份厚禮:更趨人性化的藝術與科學,以及靈魂的民主與自由。在這方面,我們永遠無法報答他。
沃倫·本尼斯
南加利福尼亞大學馬歇爾商學院工商管理教授
[1] 阿貝(Abe)是Abraham的昵稱,指馬斯洛。——譯者注
[2] 本書又譯作《優化心理管理》。——譯者注
[3] 即馬斯洛的夫人。——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