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對張家了解多少？”

回到福威鏢局之后，林平之簡單說了下鹿鳴宴上的事情，然后便詢問起了福州張家情況。

很多人都以為。

武俠世界中實力最強是朝廷或者各大門派，地方鄉紳的實力不值一提。

這個想法無疑是大錯特錯的。

原因很簡單。

地方鄉紳的實力若是太差，如何守得住手里的巨額財富？

總不能靠朝廷保護，或者給江湖宗門幫派交保護費生存吧？

那才是開玩笑。

真要指望朝廷或者江湖宗門的道德人品。

恐怕早就給人吃干抹凈了。

事實上，武俠世界的鄉紳層不僅有實力。

他們的實力還非常不錯。

即便是一個小縣的鄉紳之家，都不會比江湖中的一些小門小派弱多少。

只不過鄉紳之所以是鄉紳，而不是地方豪強，還在于他們有著官面的身份，需要有著一定的民望，做事不能像地方豪強以及江湖宗門那般毫無遮掩。

誰要真的覺得軟弱可欺了。

才是真的傻子。

“你懷疑張瀚與你為難，是受了張家的指使？”

“這應該不可能吧，我們福威鏢局跟張家合作的挺好，他們沒理由找你的麻煩啊！”

林震南皺眉，并不愿意相信張瀚的行為是受到了張家指使。

林平之搖頭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覺得那曹休沒必要此事上騙我，畢竟挑起我們福威鏢局和張家的爭斗對他沒有好處。”

對曹休此人，林平之雖然有些看不透。

卻也不認為對方會在這種事情騙自己。

并且以曹休的鄉試解元身份和自身學問，不出意外的話，明年的會試將有極大可能考中進士。

所以林平之并不覺得曹休提醒自己，是為了挑起福威鏢局和張家的爭斗，自己躲在暗處坐收漁翁之利。

因為一旦對方考中進士，再有趙同知的人脈扶持，必然能一飛沖天，不會留在福州城這個小池塘中蹉跎歲月。

“真要如此的話，那就麻煩了！”

林震南能將福威鏢局開遍大明兩京十三省中的十一省，自然不是天真之人。

他聽完兒子的分析，一臉憂愁道：“張家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輩，一旦被他們盯上，我們福威鏢局就有麻煩了。”

“張家的實力很強？”林平之皺眉。

他對張家并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張家的一個女兒，有嫁給福州錦衣衛千戶所的李千戶當小妾。

至于張家的實力具體強到什么程度。

那就不知道了。

“強？”林震南聽到這話，不由苦笑：“能在福州城中立足的家族，又有幾個弱的？”

福州可是福建的省城。

一省之省城。

能在這里闖下名頭，屹立不倒的家族，能弱了才怪。

福威鏢局盡管實力不弱，但是對比這些真正的鄉紳世家，到底是差了不少的底蘊。

林震南想到這里，也是忍不住嘆息道：“張家家主的女婿是福州錦衣衛千戶所的李千戶，甚至張家的三公子還有成為錦衣衛的百戶，你說強不強？”

“最重要的是，張家在福州城經營上百年，不僅在朝廷各衙門中塞了大量人手，還有跟城中的其他世家大族多有聯姻，一旦招惹，就不是一般的麻煩。”

“另外，據為父所知，福州城中的黑虎幫，石鼓山的青山匪，以及浪鼓島的云海盜等，都跟張家有著極深聯系。”

“甚至這還僅是為父知曉的，不知曉的，恐怕更多。”

“畢竟一個傳承上百年的世家大族，其底蘊絕對不容小覷。”

“此外，如今福州城中的三十八家糧店，有十十六家是張家開的，十七家藥店和醫館中，有七家是張家的，余下的十家，他們所需藥材也是從張家藥行中拿貨。”

“你說張家強不強？”

官府，錦衣衛，山賊，海盜，幫派，糧店，藥鋪，商行……

恐怕唯有真正了解過張家的底細，才能知曉這個立足福州城百年，在江湖中一直默默無名的家族，究竟是何等恐怖。

這樣的家族已然脫離了鄉紳家族層次，可以稱得上世家大族了。

最關鍵的是，像張家這樣的家族，在笑傲江湖世界中只是萬千鄉紳家族的一個縮影。

如果說江湖宗門都是社團組織。

那么鄉紳家族，便是有錢有勢的資本大佬，壟斷著一個地方的經濟民生。

他們若能在官場中一直有所發展，財富和地位代代相傳，便能成為世家大族。

正因為壟斷著一個地方的經濟民生。

鄉紳才能讓皇權不下縣。

所以江湖中的小門小派還真比不過一個縣的鄉紳之家。

當然，像少林武當，日月神教，五岳劍派等江湖門派，就已經不是小型社團了，而是橫跨整個大明的大型社團，自然不將普通的鄉紳家族放在眼里。

最重要的是，這些世家大族眾人也不是傻子。

別看他們嘴上罵著“粗鄙武夫”、“無腦莽夫”、“江湖賊寇”等。

實際上，他們自己也有在暗中偷偷學習武功，有教導家族后輩苦練武藝。

哪怕是沒有家傳武學的新晉鄉紳之家，也會想方設法的弄到一部能夠傳家的武學功法。

因為他們比任何人都要知道自身實力的重要性。

正所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

真要比眼光和謀略。

這些老狐貍絕對完爆江湖武人。

不過跟江湖門派不一樣，世家大族眾人即便暗中習武，有秘密培養勢力，也不會擺在明面上。

這不僅僅是因為低調，想要悶聲發大財。

更重要是，朝廷錦衣衛就在那里盯著。

鄉紳們若不將自己手中的力量全都隱藏好，真正吃不下去飯的就是皇帝了。

有人，有錢，有糧，還有秘密培養武力。

這是想要干什么？

想要造反嗎？

所以武俠世界的鄉紳大族，不是真的自身實力弱，而是對外表現的弱。

如福州城中的幾家鄉紳。

真要實力弱了，敢插手海上走私貿易，暗中勾結倭寇？

那才是開玩笑。

“青山匪跟張家有關？”

林平之不知道黑虎幫和云海盜的情況，對石鼓山上的那伙青山匪卻不陌生。

因為他先前跟林震南走過幾次鏢，每次路過石鼓山時，都需要給那青山匪一筆過路錢。

尤其青山匪的名頭在福州之地可謂是劣跡斑斑，時常殺人越貨不說，還一直下山洗劫百姓，強搶民女。

堪稱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只奈何，那青山匪的五個當家實力真不弱，每一個都有著江湖二流武者的實力，再加上人多勢眾，山寨地勢極佳。

所以無論是朝廷也好，還是江湖俠客也罷，都拿青山匪沒辦法。

林平之怎么都沒想到，青山匪會跟張家有關。

“你以為呢？”

林震南見兒子有些不信，不得不解釋道：“你以為大明真的有那么多實力強大的匪盜啊，還不是這些世家大族聯合在一起借匪盜的名義排除異己，把控道路。”

“如此也能杜絕外來商戶，以及其他勢力插手自家地盤。”

“真要是底層百姓活不下去了才落草為寇，他們能懂武藝才是怪事。”

“哼，若非這些世家大族或者別有用心者故意安插人手充當盜匪，你覺得一個二流武者會不在城中享受，而是去山溝溝里受罪？”

林震南說到這里，不屑道：“這大明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強人盜匪，還不是那些大老爺們別有用心？”

練武是為什么？

對大部分人來說，不就是為了金錢美女，肆意享受嘛。

一個二流武者，哪怕是在福州城這樣的省城，也能成為大戶人家的座上賓，想要賺錢享受，可謂是輕而易舉。

偏偏那么多的二流武者，放著城中的舒適生活不享受，吃不好，睡不好的去山溝溝里當強盜。

你像田伯光那樣的采花賊，早就被武林正道和朝廷通緝了八百回，也沒見他落草為寇啊。

所以就像林震南說的一樣，一個二流武者，乃至是一流武者愿意落草為寇，率領匪盜燒殺搶掠，殺人放火，這里面沒有問題才怪。

林平之聽完父親林震南解說，心中頓時恍然。

至此，他差不多就明白鄉紳士族，世家大族們的套路了。

他們絕對是當之無愧的地頭蛇。

每一個家族都能影響，乃至是操縱一地的黑白兩道。

衙門的差役和小吏。

城中的幫派和武館。

城外的山賊和水賊。

海上的倭寇和海盜。

甚至還有城防軍，錦衣衛，學院等，都跟地方上的世家大族有著千絲萬縷聯系。

當然，這些地方世家大族也不是鐵板一塊。

恰恰相反，一個縣府就這么大，你吃的多了，我吃的就少了。

所以哪怕地方上的世家大族對外能團結一致，一旦沒有外敵威脅，彼此間也是明爭暗斗不止，一個個全都恨不得弄死對方，一家獨大。

林平之聽著父親林震南講述福州城各大家族情況，對福州城的局勢也有了一個清晰了解。

福州城作為大明FJ省的省城，并非表面這般和平。

按照林震南的講述。

福州城中的勢力，大致分為五個層次，即：朝廷，世家，鄉紳，豪強，地主！

第一層，也是明面上的勢力最強一方。

即大明朝廷。

朝廷在福州城的勢力極強，不僅有著兩萬駐軍和六千水軍，還有著一個錦衣衛千戶所，以及上千人的府衙差役和小吏。

在這么一股力量鎮壓下。

無論是福州城中的世家大族，還是江湖宗門等，全都要老老實實的，不敢有任何的不軌之心。

朝廷之下，便是福州城的五大大族了。

這五大家族分別為趙家，李家，王家，劉家，鄭家，皆是傳承上百年的世家大族。

每一個都是財雄勢大，在大明官場上有著極大人脈關系的家族，甚至能夠直接指揮朝廷駐軍和水軍。

在這五大家族面前。

莫說只有一份鏢局產業的林家了。

即便有著錦衣衛千戶女婿的張家，在這五大家族面前，依舊是個弟弟。

這五家才是福州城中的真正龐然大物，聯手把持著福建之地的鹽鐵、茶葉、絲綢，以及海上貿易等行當，每年賺取的錢財，可謂是金山銀山。

不是沒有其他勢力，或者江湖宗門等眼饞這些生意。

但是在五大家族的聯手下，全都鎩羽而歸了，只能看著福建之地的鹽鐵和海貿生意干瞪眼。

這也是林平之為何會說，朝廷是福州明面上最強勢力的原因。

因為朝廷在福州，乃至是在福建的大部分力量，都已經被五大家族把持。

在這五大家族之下，便是靠著五大家族吃飯的一眾鄉紳大族。

張瀚所在的張家，就是其中之一，屬于鄉紳大族的代表。

有著自己的核心產業不說，家族勢力還能遍布福州黑白兩道。

不僅在官府中安插大量人手，大肆結交官員，能夠借助官府的力量，還有在暗中培養大量的武力，跟山匪水賊海寇等勾勾搭搭，可謂是黑白通吃。

這樣鄉紳大族，絕非尋常的豪強家族和江湖小門小派能夠招惹。

第四層，便是豪強之家，黑道幫派，以及江湖宗門了。

因為五大家族的存在，福州城中并沒有什么值得入眼的江湖宗門勢力，唯一在江湖中稍有名號的就是福威鏢局了。

諾大的福威鏢局遍布大明十一省，有上千的鏢師和趟子手。

這樣的實力，絕非尋常幫派和江湖上的小門小派能夠招惹。

然而，哪怕如此，福威鏢局的七成業務也是來自于五大家族，有負責為五大家族在江南采購各種商品保駕護航。

林家也靠著福威鏢局，賺的盆滿缽滿。

所以，福威鏢局林家便是福州城中的地方豪強代表。

當然，這是以前，如今林平之考中舉人，林家自然能成為鄉紳大族，有了資格插手福州其他生意，不再是福威鏢局林家，而是林家的福威鏢局。

豪強之家和幫派宗門之下，就是豪商和地主階層了。屬于有錢，也有實力能勉強守住家財那種，家中一般都會有三流武者看家護院。

此外還有普通的小商人和小地主，在幫派眾人和江湖獨行俠們眼中，就是一頭頭肥豬，什么時候缺錢了就會宰一頭。

當然，被人當成肥豬還不是最凄慘的。

最凄慘的還是底層大明百姓，如砧板上的魚肉一樣，被各階層敲骨吸髓，生吞活剝，沒有絲毫的反抗之力。

如果說普通歷史世界的封建王朝底層百姓生活是噩夢難度。

武俠世界的底層百姓生活就是地獄難度。

不僅剝削壓榨他們的群體多了。

就連反抗的難度也提升了幾個等級不止。

一階壓一階。

一層壓一層。

最終將最底層的百姓，敲骨吸髓，生吞活剝。

林平之深吸一口氣，驅散心中的壓抑感覺，向林震南問了最后一個問題。

“父親，我聽曹休說，我們福威鏢局背后站著一位大人物，所以張家才遲遲不敢對福威鏢局下手，那位大人物是誰啊？”

林震南聽到這個問題，有些復雜的看了眼林平之。

他沉默稍許，隨后才幽幽說道：“他說的那人，應該是你師叔祖劉順。”

“你師叔祖當年不知為何入宮做了宦官，如今為南京城的鎮守太監，其干兒子更是現在如日中天的東廠都督，劉瑾。”

“那曹休能知道此事，顯然是趙同知告訴他的。”

“不過，你師叔祖跟福威鏢局的關系非常隱秘，那位趙同知肯定不知曉，他或許看到你師叔祖有讓人關照過福威鏢局生意，才會覺得咱們福威鏢局背后有站著大人物。”

林平之目瞪口呆。

他怎么都沒想到，自家福威鏢局還能跟大太監劉瑾扯上關系。

這真的是萬萬沒想到啊。

當然，這關系著實有點遠，在那位劉都督面前不一定好使。

要不然福威鏢局也不會是福州城中的三流勢力，連個鄉紳家族都敢打主意了。

林震南顯然是有些不恥于自家師叔入宮當了太監，所以向林平之告誡道：“我告你此事，也是因為官場不如江湖，更需要小心謹慎。”

“雖然咱們福威鏢局跟那位劉都督沒有絲毫關系，跟你師叔祖的關系也很少有人知曉，卻難保不會有人多想。”

“所以這事情你自己知道就行，切勿跟其他人多言！”

很顯然。

林震南也不愿意讓人知曉福威鏢局跟宦官有關，才會特意交代一番。

林平之點頭道：“父親放心，孩兒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