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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書會說話
  • 顧真
  • 1735字
  • 2024-08-20 16:11:30

慢了小半拍(代序)

黃昱寧

顧真出書,邀我第一時間讀稿,順手寫幾句讀后感。這當然是義不容辭的事。及至鋪開校樣,一頁頁翻下去,那種既熟悉也陌生的感覺時時在紙面暈開,我才意識到,下筆其實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熟悉是不言而喻的。說一句 “我是看著顧真長大的”固然是從俗賣老,卻也大致符合事實。十多年前,編輯室里的實習生川流不息,念本科時就自薦來打暑期工的顧真是寒暄最少、出活最多的那一位。我半開玩笑,說你一畢業就來工作吧,他微微點頭,并不喜形于色,只說書還要繼續念下去。此后有好幾年,我漸漸習慣了這個一臉老成、時不時就要來實習兩個月的小伙子溫水一般的性情,慢小半拍的反應,以及對未來的不置可否。顧真的碩士念到第二年時,我把最難的稿子——奧登的 《戰地行紀》交到他手上。過了一個月,他默默地還回來,用鉛筆寫了數十條修改意見,分寸拿捏得準確而得體,每一條都講到了點子上。這就好比傳一門手藝,我本來是因為虛長了幾歲占了師長的名分,不經意間掂掂分量,學生居然早已無師自通——那種仿佛占了什么便宜的竊喜,至今歷歷在目。我說你決定來譯文了吧?他照例慢半拍,頓一頓,這才鄭重地開口:是的,我確定。

這千金一諾一直兌現到了今天。由徒有虛名的 “師生”到朝夕相處的同事,顧真一直都是最讓我放心 (以至于平時常常感覺不到存在)的那種人。我一直沒有告訴他的是,當初讓我一眼看中的,是他與生俱來的那點兒與時代稍稍隔膜卻并非隔絕的氣質。他坐得住,慢熱之后也聊得開,更善于傾聽。好幾位與上海譯文出版社維持了數十年關系的 “寶藏老人”,都跟他成了忘年交。以他的年紀,能穩穩地接住舊傳統,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我并沒有留意到,這份與年齡不相稱的老派作風,并不僅僅出現在他編輯的書稿中。

《書會說話》的書稿,就給了我這樣一個修正 “熟視無睹”的機會。我向來知道顧真能編善譯,也時常躲在 “迤邐鴉”之類的風雅筆名之后,寫一點雋永好讀的散文小品。然而,于無聲處,他已經攢足了厚厚一本,這卻是我始料未及的。他的文章大致寫文人書話,用慢了小半拍的節奏娓娓道來,很像與他平日聊天的口吻。但是此番細細讀來,我對潛伏在這些平易溫潤的文字深處的結構,有了更清晰完整的印象。好比第一篇寫戴斯蒙·麥卡錫的,以伍爾夫的譏誚質問開頭,將 “麥卡錫天賦異稟何以一事無成”作為貫徹全文的懸念,一筆一筆將這個人物勾勒完整。他的引用與敘述融匯交織,作者的態度幾近于無,你得使勁辨別才能聽見輕輕的喟嘆,也就一兩聲而已。如此種種,倒是真有幾分十九世紀英美散文的韻致。

《書會說話》里有相當一部分篇什,是從書里的世界跳脫出來,將視線凝聚在書這一物質本身。平日在電梯里撞上顧真,他十次有八次揣著新到的快遞。看他的神情,若用魯迅那句 “仿佛抱著十世單傳的嬰兒”來形容,一點都不夸張。每每此時,我就知道他又從世界的某個角落淘來了某本舊書的好版本。顧真家里當然沒有礦,因此他的藏書癖好一不靠砸錢,二沒有投資報酬的計算,只憑著趣味與知識打底,一本一本地收,一點一點地把舊時光搬運過來。這份 “得其所哉”的篤定,注入他筆下的一段段 “藏書記趣”——講那些插圖的掌故,舊書店里的好導游,書癡的可愛情狀。隨手翻到哪一頁,跟著他走上一段,都頗有祛煩降燥的功效。在我看,這 “慢了小半拍”的獨特節奏,正是整部書的魂魄所在,也是書何以 “會說話”的真正原因。

我把這本書獻給你,年輕人,不過你并不會感到滿意。你會疑心我是在嘲笑你。我承認,我是有點不懷好意。過去三十年里,正是因為你,我才一直沒有將自己的報刊文章結集,結果等到我終于下定決心做這件事,卻發現我寫太多了,讀都讀不完。若非洛根·皮爾索爾·史密斯 (最初還是通過你,我倆才交上朋友的)答應替我選編,這本文集和后續的作品根本不會放到一起出版。我也試過自己來編集子,你卻每每站在我左右,澆滅對任何一個準備出書的作者來說都必要的那一點點自戀。我很怕你,因為我知道你自視極高,我要付梓的文字都無法滿足你的期許。為什么,我問道,既然你也認為我寫的一切不一定毫無價值,卻會完全配不上你呢?我敬佩你的高標準,但你對待我的樣子就像一個焦慮過頭的母親因為女兒并非人群中當仁不讓的女王,就不讓她在舞會上充分展現自己。

——戴斯蒙·麥卡錫,《致二十二歲的戴斯蒙·麥卡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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