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州城外,起義軍中軍大帳。
黃巢負手而立,望著帳外雨后的天空,說道:“我們三成的攻城器械落在了宋州城下,官軍又在清理護城河,十天之內,我們很難再大規模攻城。”
一旁黃巢的弟弟黃鄴道:“據斥候來報,平盧節度使宋威已經帶兵來援,再等十日,我們未必能攻下宋州城,反倒是會被官軍圍剿。不去撤兵另去他處。”
黃巢若有所思,問道:“去哪里好?”
“這……”黃鄴一時間無法回答。
不止黃鄴,黃巢自己也不知道該去哪里。
山東、河南、河北一帶,他們能搶的都搶了一遍,剩下的全是硬骨頭,也就宣武軍看起來好欺負一點。
“依我看來,宋州還是得打。”黃巢的另一個弟弟黃揆起身說話,“我們圍城一月有余,耗費了大量精力,消耗了許多物資,上千義軍弟兄喪命于此,現在我們想走,底下的義軍弟兄恐怕也不愿意走。”
先鋒將孟楷接道:“某也覺得不能放棄攻打宋州城,若能大勝拿下宋州,天下震蕩,起義軍的聲勢會更加浩大,若是失敗,那時再走也不遲。”
這三人開了頭,其他起義軍將領也紛紛表達意見,總結下來,就是小部分人想走,大部分覺得要繼續打。
只有朱溫一直沒有說話。
黃巢待其他人說完,隨口問朱溫道:“朱三郎以為如何?”
朱溫想了想,道:“宋州的高官富賈,都在宋州城里。”
黃巢點點頭,立時下了決心。
宋州城必須接著打!
黃巢回身坐到帥椅上,問道:“我們的軍糧還夠吃多久?”
黃鄴回道:“已經派人去宋州城外周邊征糧,堅持一月不難。”
黃鄴嘴上說的是征糧,其實就是搶掠。
起義軍自起義以來,一直流竄作戰,并沒有固定的大本營,因此也就沒有固定的物資供給,所吃所用,都是走到哪兒搶到哪兒。
黃巢對這些事一清二楚,也知道這和他當初起義的初衷有些違背。
畢竟,他起義的原因雖然更多的是恨,但也帶有三分義。
不過走到現在,恨也好,義也罷,已經不那么重要了,他雖然是起義軍的頭領,但起義軍也變相裹挾了他,他已經身不由己。
黃巢接著問道:“宋威不日便到,諸位可有應對之策?”
黃揆率先回道:“宋威向來輕視起義軍,加之我們去年為他所敗,他一定十分驕傲自滿。兵法云,驕兵必敗,我們只要在野外迎敵,詐敗設伏,必能得勝。”
孟楷道:“某附議。”
黃巢看向朱溫。
朱溫對上黃巢的眼神,道:“職部也附議。”
黃巢點頭,道:“那就這么辦。”
……
宋州城里。
李安被任命為伍長,按軍制,五人為一伍,李安手底下應該有四個小兵。
不過,前任伍長投敵時,順走了兩個,還有一個害怕被牽連,自己逃跑了。
因此,李安這一伍,只剩下一個小兵。
此時,李安正和唯一剩下的小兵相對而坐。
李安看了看小兵的氈裝(類似于包袱,包袱上寫有個人信息),又回頭打量了小兵一眼,見他年齡和自己相仿,大頭方臉,身材高大,語氣略帶驚訝的道:“你叫楊師厚,潁州人士?”
“是。”楊師厚連忙點頭,眼神里閃過一絲驚慌。
李安敏銳的撲捉到了楊師厚的情緒,腦海里回憶起關于楊師厚的歷史記載,在心里暗暗分析。
歷史記載里,并沒有說楊師厚有早期從軍宣武軍的履歷,他一出場,就是李罕之的部下,之后跟隨李罕之先后加入黃巢、諸葛爽、李克用等勢力集團,最后抽身,投奔了朱溫。
李安前世讀這段歷史時,就很好奇,宣武軍治下的潁州楊師厚,為何早早跟了陳州的李罕之。
現在,他有點眉目了。
楊師厚極有可能就是這段時間逃跑,遇到了李罕之。
于是,李安大膽猜測道:“你今晚想逃,是嗎?”
楊師厚嚇了一跳,連忙搖頭,道:“沒,沒有。”
李安冷冷道:“按軍令,逃兵斬!你若不實話實說,我只能上報。”
楊師厚一怔,想了想,大膽道:“左伍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不逃,上官也會疑心我和前伍長勾結,甚至會懷疑我要和亂軍里應外合,為了活命,我只能逃。”
李安道:“那你為什么昨夜不逃?”
楊師厚道:“前伍長鄧季筠是宋州人,我是潁州人,我和他平素有嫌隙,交流也不多,我是今日才知道他投敵了,若我昨夜知道,昨夜便逃了。”
“鄧季筠。”李安喃喃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思索了會兒,才轉回正題,道:“你的話我信,若你是怕被牽連才想逃,我能保證你安然無恙。”
楊師厚表情異樣,打量了李安一眼,道:“我知伍長昨日作戰勇猛,被指揮使親自接見任用,但那是另外一回事,您的話語,上官們會信嗎?”
李安道:“要不要賭一把?”
楊師厚道:“用我的命和您賭嗎?”
“你沒有選擇。”李安站起身,“作為伍長,我有責任管好我們左伍,你要是敢逃,我就只能按軍令行事!”
楊師厚腦海里回憶起李安昨日作戰的場景,自認武力不是李安的對手,嘆了口氣,道:“也罷,那我就伍長您賭一把。”
“好。”李安邁步,邊走邊道:“指揮使讓我帳前聽用,你隨我來。”
“是。”楊師厚不情愿的起身跟著。
不多久,兩人一起來到楊彥洪府邸,徑直走到大堂。
大堂門口,楊嗣帶兵戍衛。
李安走上前,問道:“楊將軍,指揮使在議事嗎?”
楊嗣道:“正是。”
李安道:“那我在此等候。”
楊嗣點點頭,沒有說話。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楊彥洪才出門,禮送剛才和他談話的幾個文官。
送走了人,楊彥洪看了李安一眼,又瞅瞅楊師厚,道:“進屋說話。”
“是。”李安和楊師厚領命,隨楊彥洪進入大堂。
楊彥洪落座,對李安道:“我只讓你帳前聽用,你帶他來做甚?”
李安行禮道:“回指揮使,楊師厚不知同伍之人投敵叛逃,不能早報,是為失職,某帶他來請罪。”
李安說罷,給楊師厚使了個眼色。
楊師厚心思機敏,立時明白李安的意思,當即跪地,道:“楊師厚前來領罪!”
楊彥洪微愣,思索片刻,對楊師厚道:“這事怪不得你,宋州危急,你盡心殺敵報國便是。”
“多謝指揮使。”楊師厚叩謝起身。
楊彥洪悠然嘆道:“師厚啊,剛入伍時,本將軍還親自教你穿鎧甲,說起來,也才一年前的事。”
楊師厚聽楊彥洪居然還記得這事,心中感慨,道:“指揮使厚愛,某銘記于內。”
楊彥洪道:“第一都前營的弟兄,都與本將軍情同手足,自然該對你們好。”
楊彥洪所說的第一都前營,是他的親衛兵。
宣武軍的軍隊編制,下轄依次為廂、都、營、隊、伙、伍。
楊彥洪領的左廂,有五千人,分為四都,一都一千二百五十人,每都下轄五營,一營二百五十人,每營下轄五隊,一隊五十人,每隊下轄五伙,一伙十人,每伙下轄兩伍,一伍五人。
其中,左廂第一都前營,隨時跟在楊彥洪身邊,因此成了楊彥洪的親兵,又稱虎豹營。
作為都指揮使的親兵,虎豹營不打仗時,按隊輪流護衛楊彥洪,打仗時,除了跟隨在楊彥洪身邊護衛,還要負責扛旗,打旗語,擂鼓傳令等。
當然,為了讓親兵忠誠,楊彥洪給虎豹營的軍餉是一個月一石半,比其他軍多了半石,賞賜也是時常不斷。
李安想到此處,愣了愣神,和楊師厚一同道:“誓死效忠指揮使!”
楊彥洪微微一笑,轉道:“李伍長,你所料不錯,宋威的隨軍信使趁亂軍撤兵之時,進入城中傳信。宋威在信中說,他將在最近幾日對亂軍發起攻擊,屆時讓我們出城配合。”
李安道:“宋節帥的信史呢?”
楊彥洪道:“連夜回去復命了。”
“可惜啊。”李安嘆了口氣。
楊彥洪見李安情緒不對,疑惑道:“怎么?你懷疑有詐?”
(注:唐末藩鎮割據,各自為營,各個藩鎮的軍隊編制有所區別,因此宣武軍的軍隊編制不等同于其他藩鎮的軍隊編制,這一點我在寫到其他藩鎮時,有必要會敘述。不過,所有唐末藩鎮軍制也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下面的伍、伙、隊是一樣的,軍隊編制都是以隊為基本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