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七是一個讓人痛心的人,本該是圣山宗門的百年支柱,卻這么突兀的死去……”
小竹峰山門前傳蕩在耳畔的喧囂聲逐漸淺淡下去,行走在滑膩山道上,喬桐的眼中閃爍出一絲難言的神采,聯想到在小竹峰山門前圣山來客們觀瞻趙七遺體時見到的場景,他的心中頗有些沉重。
人吃土一世,土吃人一回,生命逝去后,一切愛恨情仇,皆是鏡花水月,塵歸塵,土歸土,不念塵緣過往,四大皆空。
仰首望了眼穹頂,蒼天冥冥,浩蕩不見天日,風雨欲來,暴雨初歇過后,一場更大的風雨在積淀醞釀,低沉壓抑讓人無法喘息。
留在小竹峰山腳看守白橡木馬車的七八位白袍隨從,見到走下山道的喬桐,紛紛站立起身,靜默凝視著喬桐,虔誠而又尊崇,紛紛對他施以最為崇高的禮節。
“影子大人……您這是要去往哪里?”
其中一位白袍隨從來到喬桐的面前,悅耳動聽的聲音帶著些許膽怯,聲線卻好聽的如同百靈鳥,即便沒有看到白袍面紗遮蓋住的容顏,僅只是看著那雙充滿靈動的雙眸,就可以判斷出,白袍面紗下可愛的臉蛋。
直面喬桐,站立在他的面前,姜葒是含蓄且害羞的,影子大人雖然只有十六歲,可他的未來,前途無限,是要成為下一任教宗的。
他的地位與身份,在未來四境疆域的天下,將會是世間最高,能夠侍奉影子大人是一件美妙的事。
喬桐溫和道:“我見天色尚早,想獨自去劍廬其他地方轉轉,看看劍廬別致風景?!?
“獨自?”
姜葒慌了神,作為教宗身邊最為狂熱的白袍隨從,她是知曉一些事情的,劍廬今日替那位尊貴的七先生舉辦葬禮,四境疆域,過江猛龍,河底蝦蟹,都會來到劍廬,魚龍混雜,最是容易發生亂子。
姜葒攤開雙手,作出阻攔狀,擔憂道:“影子大人,今日劍廬來了許多人,四境之內的高手數之不清,人多眼雜,影子大人身份地位如此尊貴之人,獨自外出,若是生了意外……”
喬桐微笑道:“你的顧慮未免太多了些,這里是劍廬地界,有劍廬小山主田不易強大的神念覆蓋整座圣山,天下間又有誰能夠瞞得住田不易的感知,冒著這么大的風險來行刺殺一事?”
年輕的影子大人拿著一柄油紙傘,拍了拍姜葒的肩膀,安撫道:“放心吧!我只是在劍廬周圍轉轉,不會有事情發生的,況且,來到劍廬的圣山來客們,他們此刻正聚攏在小竹峰山門前,正在觀瞻趙七先生的遺體,便是他們要行刺殺之舉,也分身乏術,無暇顧及。”
姜葒聽著這番話,凝望著喬桐清澈雙眸,感受著他的態度堅決,出于對喬桐安危的顧慮,小心翼翼開口道:“影子大人想去劍廬的其他地方轉轉,當然可以,不過……應該等我們人齊,有多為白袍隨從跟隨保護,以確保影子大人的安全?!?
喬桐望著兜身在白袍內的女孩,聽著這一套小心翼翼的說辭,心中微微一嘆,被推舉成為教宗影子后,他站立在了被世人萬眾矚目的位置,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被極大的限制,得到至高無上地位的同時,相應的,他也失去了許多自由。
“不用繁瑣與麻煩,我只是想在周圍轉轉,看看風景而已?!?
“影子大人……這是違反規定的事情,我們沒有辦法由您這么任性。”
兜身在白袍里的少女,微蹙起好看的沒有,聲音堅決有力,絲毫不肯退讓半步。
現任教宗年邁不堪,年輕的影子大人將會是道宗的未來,他的性命安危在整個道宗,乃至整個天下都是重中之重的事情。
喬桐皺起眉,他對這個倔強又固執的女孩,頗有些無奈,白袍下的她與其他白袍隨從一般,擁有著相同的靈魂,始終將規矩擺放在第一位。
姜葒將喬桐面容上微小的變化看在眼里,察覺到了他的不耐,快速開口,試探道:
“如果影子大人堅決要走一走,為了您的安全著想,請您稍等片刻,我這就去請示一下五竹大人,由他陪同您,這樣可以確保您的安全。”
教宗出行,布施天下,這是莊嚴之事,身邊白袍隨從除卻照顧教宗一應起居,自然有隨從時刻守衛教宗的安全。
與教宗隨行的白袍隨從中,五竹是最為強大,也是對教宗最為狂熱與忠誠的守衛者。
有五竹在身邊陪同守護,又在劍廬地界內,可以應付任何突發事件,確保喬桐的絕對安全。
不得不說,姜葒雖然地位卑微,只是教宗眾多隨行追隨者中的一位,但卻考慮的十分周全且縝密,讓人挑不出任何問題。
喬桐皺起的眉頭舒展開,只能點了點頭,姜葒見喬桐同意,歡喜地快步離開這里,穿梭濃濃山霧中,向著小竹峰的前門走去,幾個呼吸,她的身影就被山霧籠罩,再也看不見。
煙雨氤氳,等候在山腳的白木車廂,純白駿馬打著響鼾,不耐煩的踏著馬蹄。
見姜葒徹底消失在視野當中,喬桐沒有聽話的在此等候,而是拎著油紙傘,踩踏著一個又一個小水坑,在其他白袍隨從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獨自向著其他地方走去。
白袍隨從們怔了片刻,方才反應過來,這是影子大人在哄騙姜葒,刻意將姜葒支走,他們互相對視一眼,看出了彼此心中所想,連忙跟上尊貴的影子大人。
一邊慌忙追趕,一邊焦急勸道:“影子大人……請您稍等片刻,姜葒馬上就會請示完畢,她會帶著五竹大人守衛您的安全。”
“影子大人……請,請您……停一下?!?
一眾白袍隨從慌了神,小竹峰山腳之下,頓時凌亂起來,洼水濺起、落葉與泥濘……甚至還有一位白袍隨從非常狼狽的摔在泥濘山道上。
“你們不用跟上了……”喬桐挑了挑眉,停下腳步:“五竹先生陪同出行,他的任務是保護教宗大人,而不是來保護我……不要驚擾五竹先生,我只是想在劍廬走一走,領略一下風光,想安靜一會。”
他一口氣說了許多,換氣過后,又繼續說道:“另外,不要跟我講規矩安全這些事情,在劍廬地界內,有田不易山主的神念感知,沒有誰能夠傷害我?!?
他語氣態度堅決,一眾白袍隨從咬了咬牙,把嘴里的一套說辭硬生生吞了下去,但他們還是帶有猶豫:“可是……”
“沒有可是……”喬桐語氣變高,近乎呵斥,道:“只是在劍廬境內散步游覽風光,并無其他,不用過多擔心,沒有誰敢在劍廬造次,我是安全的。”
略帶威嚴的一套說辭,明顯鎮住了這群白袍隨從,喬桐對他們柔和微笑,轉身就走,留下一眾白袍隨從呆愣站立在原地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
煙雨氤氳,斜風細雨。
擺脫了白袍隨從的糾纏,喬桐撐開油紙傘,遮擋一方風雨,將天地細雨盡數擋在外面。
行走在山道中,周圍寂靜,寧和,看著劍廬中氤氳升起的霧氣,山體輪廓顯現又隱沒……山雨飄搖,人煙稀少,偶爾響起鳥鳴,冷清而又肅穆,不食人間煙火。
不得不說,劍廬這座圣山的景色頗為宜人,眼前之景,滋養著他的精神,他感覺到心境前所未有的祥和。
突兀,他感覺到狂風呼嘯大作,幽幽勁風直砸進油紙傘傘面內,勁風之強,險些將他掀翻出去。
忙不迭收攏油紙傘,待到穩住身體,抬頭一望,眼前一堵巨大的高山,山體被霧氣氤氳籠罩,隱約可見好似山體被天神一刀切開兩半。
幽幽勁風,從山峽的那邊呼嘯而來,吹走了在天穹墜落下來的細雨,視線往下,在山峽之中,衣袍在勁風之下獵獵作響,如瀑黑發飄揚,赫然是一個少年,端坐在山峽之前,不動如山,宛如磐石在勁風吹刮下巋然不動。
清瘦的身體背對著眾生,在霧氣與煙雨中,顯得尤為的孤傲,如同淤泥中一朵清冷的白蓮花。
圣潔、高貴、孤傲。
那一定是個內心驕傲的少年,心中隱藏著一頭獅子,他的心中,裝著天下,裝著星辰大?!瓎掏┩@個背影,腦海中閃過這樣的感覺。
喬桐注意到盤坐在山峽前,如磐石在勁風中巋然不動的少年,正心無旁騖的抬頭凝望著山峽上空。
他在看什么?
心中帶著疑惑,沿順著目光,喬桐望了過去。
是一張赤紅道箓!
懸空在山峽之上,道箓上面交織密布著繁奧讓人難以理解的紋路,強大而又帶著極致殺伐感,喬桐凝望著它,心中竟然莫名升起一絲親切。
赤紅道箓代表著光明,而喬桐是光明的影子,這是一種天然的親近……就像光明與黑暗,天生對立排斥,而喬桐與光明天生親近。
似是察覺到有人在背后注視,盤坐在山峽前的少年,惘然的扭頭,恰巧撞上一雙好奇打量的眸子。
視線交匯,兩位少年,就這么突兀,又順其自然的初次見面了。
四目正對,兩兩無言。
劍眉星目,鳳眼生威,面容稚嫩……兩人視線對撞的那一瞬間,喬桐辨認出了山峽前,盤坐在勁風當中的少年是誰了。
劍廬,十三先生。
陸煊。
他抬起手,正欲與之打招呼,卻突兀發現,那位在世人心中非常神秘的劍廬十三先生緩慢站起來,拎著那柄薄如蟬翼的傘,雙眸如鷹眼,怒目虎視般盯著他。
如視敵寇一般,劍廬十三先生面色一臉不善,甚至可以說,帶著扭曲之意,盯著他的雙眸之中更是充滿煞氣與凌厲。
“十三先生……”
喬桐心中升起驚疑,嘴中的話尚未說出口,卻見陸煊舉起手中那柄薄如蟬翼的傘劍,站立在狂風當中,高舉過肩,如遠古戰神拋擲戰矛一般,將長劍對著他猛地投擲過來。
沿途一路,狂風炸開,喬桐怔立在原地,看著那柄劃破虛空,猶如漆黑夜空中如彗星劃過疾馳而來的傘劍,心臟劇烈跳動,汗漿在一瞬浸濕后背……他確信無疑,山峽前的少年的確是沖著他來的,殺意真實,不摻半點虛假。
初次見面,陸煊竟然要殺他!
唰!
怔愣一瞬,傘劍已破開狂風殺來,喬桐只感覺脖子旁擦刮起一股強烈風氣,身后飄揚的一縷發絲被斬落,飄揚間被勁風卷刮走。
接著,喬桐猛地聽到身后傳來鏗鏘炸響金鐵聲!
“我的背后?”
喬桐悚然而驚,豁然扭身,視線當中,他看到一團無限接近他的漆黑魅影被傘劍鏗鏘砸中。
傘劍砸中的頃刻,鏗鏘金屬聲猛然炸開,薄如蟬翼的傘劍如遭受重大反擊,被剛猛之力反彈而回。
“這是什么!”
喬桐瞳孔收縮如豆,驚悚感籠罩心頭,劍廬十三先生所要殺之人,并非他,而是他的背后,可……他始終都是一人,那他的背后是什么?
喬桐心中震驚不止,來歷不明,飄忽不定的漆黑魅影,竟然如金精神鐵一般,堅硬異常。
尚未來得及消化心中的震驚,耳中再次響起唰的一聲,視線余光處,一道身影快如閃電的從身后掠行而來,在頃刻抓住那柄倒轉而歸的長劍。
陸煊順勢大踏步向前,一步、兩步、三步……每一步踏出都爆發出強大氣勁,而三步踏出后,他已完成了前期蓄勢奔跑。
待到第四步踏出,腳掌之下縈繞著雄渾道元之力驟然爆發,強大氣勁向著周圍流散。
所踏之地,地面蛛網般皸裂炸開,而陸煊整個人,卻已經騰空而起。
在高空中。
在狂風呼嘯中。
騰空的少年,雙手攥緊傘劍劍柄對著那團來歷不明,帶著陰冷與邪惡的漆黑魅影一劍揮斬下去。
鏗鏘!
又是一記金屬炸鳴聲響起,其碰撞力之大,穿透力之強,橫掃呼嘯天地狂風,落在喬桐耳中,險些刺破他的耳膜。
勢大力沉的一劍斬下過后,陸煊安穩落地,握劍的手臂止不住震顫,且,手掌虎口處崩裂開,血漿四濺,隨著呼嘯狂風飄揚出去。
至于被劍斬的漆黑魅影,則是在這一劍之下,被硬生生逼退數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