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劍湖,命魂殿。
命魂殿對于書劍湖而言,有著至關重要的地位,殿內懸浮升空著上萬盞命燈,極目遠望,煌煌乎,如銀河星辰。
每盞命燈的背后,維系牽扯著書劍湖弟子之間的微妙聯系,命燈的存在,保證了書劍湖可以隨時確保宗門弟子生命安全與否。
在山道上,趙七與書劍湖眾弟子交鋒之際,恰逢書劍湖的山主在命魂燈殿內。
書劍湖向來以團結著稱,是因為書劍湖將宗門內的弟子性命看的極為重要,每一位弟子都是宗門內的財富。
書劍湖山主望著命魂殿內懸浮升空的上萬盞命燈,他的臉上露出欣慰之色,上萬盞命燈在他的眼中有著更為獨特的意義,命燈的數量越多,越代表著書劍湖的繁盛與興興向榮。
忽得,寂靜的命魂殿中,嗤然一聲響起,殿內上萬盞命燈中有一盞命燈升騰起火焰,洶涌燃燒,焚燒起來。
一盞剛升騰火焰,另外一盞接著出現,如擊鼓傳花一般,命魂殿內一盞又一盞的命燈升騰起火焰,一息不到,二三十盞命燈升騰起火焰,被焚燒干凈。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這座懸浮升空著書劍湖中所有弟子命燈的殿宇內,被供奉至大殿最中央高處,象征著殿內至高無上的一枚命牌,咔嚓皸裂聲突兀響起,綻開一道裂痕。
裂痕從命牌內部開始,緩慢、不可阻擋的蔓延出數道裂痕,僅一瞬,蓬的一聲,命牌升騰起火焰,焚燒了起來。
書劍湖山主驚慌上前,不顧火焰焚燒,探出手掌,將被燒焦大半的命牌抓在手中。
命牌之內,魂光暗淡。
命牌表面,書寫刻畫著兩個字。
燕開!
“這是……”書劍湖盯著命牌上的兩字,怔在原地,燕開隕落,這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下山護送三皇子殿下的燕開可是八境劍修,這個實力境界,放眼四境疆域,可算是大修行者,怎么會被輕易殺死。
況且,跟隨在燕開身邊的還追隨者二三十名書劍湖弟子,這二三十人并非泛泛之輩,實力最次都是在四境,最強可在第六境,為了確保護送三皇子殿下西洲之行的安危,書劍湖刻意挑選宗門內處于中三境的天驕進行護送。
二三十人中三境的書劍湖弟子,再配合第八境的燕開,一眾人組成的劍陣,足夠抵御十境修士,如此陣容,如此實力,幾乎可以說橫行四境疆域,怎么還會發生意外?
最是讓書劍湖山主震驚的是,率土之濱,莫非皇土,這座天下,竟然有人膽敢對皇子殿下動手,這可是公然挑釁大褚皇室!
“是誰干的?”
命魂殿內,陷入死一樣的寂靜,書劍湖山主抓著燕開被焚燒大半的命牌,胸腔中呼嘯著憤怒。
書劍湖素來團結,面對敵人,向來睚眥必報,不管是誰,膽敢對書劍湖弟子動手,最終的結果都是不死不休。
走出命魂殿,靜夜中的圣山,山道兩旁,一盞紅光驟光亮起,接著是下一盞,擊鼓傳花般在山道兩側亮起,盞盞通明,一直沿順著山道向下傳遞,直至書劍湖山腳。
二三十名書劍湖弟子被殺,燕開隕落的消息,很快傳揚出去,書劍湖內部引起軒然大波。
憤怒在醞釀,殺意在積淀……在書劍湖閉死關的大修行者們,從修行狀態當中蘇醒過來,無數陣法激活復蘇,在暗夜中咆哮,在暗夜中大放光明。
如雄獅匍匐在地,巍峨的圣山山體各處沖天而起,一道又一道傳送陣法開啟,在四境疆域各地歷練的書劍湖弟子在以某種不可思議的手段,迅速回歸書劍湖。
山中的劍陣一座接一座復蘇,通天的煞氣撕碎圣山方圓百里的霧氣,山巔的云氣被震蕩開。
整座宗門,所有弟子,根本不需要外出尋找屠殺宗門弟子的罪魁禍首。
因為。
罪魁禍首已經拎劍從天而降,非常強勢的一劍砸下,如天神落凡世,熾盛的劍氣掩蓋住書劍湖當中所有亮起的光芒。
熾盛劍氣掃蕩,趙七手中的劍,仿佛是天地間僅存唯一的光,十一境氣息洶涌滾滾,如水紋般波蕩席卷。
書劍湖正中央,維系著整個圣山宗門運轉,讓西洲境內所有圣山都為之垂涎的元氣湖泊,驚濤駭浪,掀起軒然大波,密布在元氣湖泊的陣法,在趙七這一劍下,皸裂炸開,熾盛的劍氣將元氣湖泊硬生生截斷,在瞬息,蒸發掉元氣湖泊中所有元氣液滴,趙七這一劍,斬斷了書劍湖半數氣運。
書劍湖山主攥緊燕開命牌,冰冷注視著山腳下的趙七,眸子當中充滿憤怒,站立在山頂,灰袍搖曳,在走出命魂殿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就猜想到了燕開究竟是死在何人之手。
普天之下,膽敢無視大褚律令,堂而皇之挑釁大褚皇室的,只有趙七,現下趙七拎劍打上山門,他一點也不意外,對趙七心愛之人圍堵追殺的,有他參與,且,是他一劍結果了趙七心愛之人的性命。
這仇。
比海深,比山岳重。
中間牽扯的恩恩怨怨,沒有辦法和解,只能不死不休!
書劍湖山主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么一天,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的這么快。
“趙七!”
“拎劍打上圣山,你這是要枉顧山河盟約嗎?”
書劍湖山主凝視著趙七,以一種近乎俯視的姿勢,呵斥告誡著趙七。
山河盟約,是大褚王朝對四境疆域內每座宗門圣山的限制,北洲有黑淵災厄,那是大褚永恒不滅的敵人,為了確保四境內的宗門圣山互相殘殺,削弱大褚王朝的實力。
大褚皇帝特此對四境疆域內頒布了山河盟約,不允許有人在圣山宗門內動武,毀壞圣山宗門的根基。
趙七抬首,視線當中,書劍湖的山頂,驟光刺目,熾盛的劍光撕碎黑夜,沖天而起,那是書劍湖復蘇激活的一座座劍陣。
從穹頂往下俯瞰,可以清楚看到,這些劍氣在山中錯落有致,攏共一百零八道,對應天上星辰,以星辰之力作為驅動力。
如此劍陣數目,并非空穴來風,而是書劍山無數年來,一代又一代陣法宗師人物,殫精竭慮的不斷加持。
外敵來犯時,劍陣全面開啟,足以覆蓋整座書劍山,足以在瞬間成為攻防一體的大殺陣。
“大褚律令,山河盟約,就是一個屁!”
“我若往,那便往。”
“我趙七,生在這片天地,手中的劍,當斬斷世間一切規矩。”
劍光熾盛,沖天而起,在黑暗當中大放光明,趙七平靜注視著,并不覺得這些光芒如何耀眼奪目,此刻,在這片天地,他才是最為熾盛奪目的劍!
“起陣!”
最高處的書劍湖山主,蒼髯白發,知曉無法阻攔處于癲狂中的趙七,炮袖一揮,聲音恢宏,響徹整個書劍湖上空。
黑夜之中,高聳的圣山山體,在書劍湖山主恢宏之聲落下,發出震耳轟鳴。
趙七握住劍柄,緩慢旋出劍鋒,向著天穹,緩慢舉起自己執劍之手,烏衣鼓蕩,刺骨凜冽的劍氣撕開。
他站在山腳,面對書劍湖所有弟子,面對山中一百零八座煊赫劍陣,獨自一人,氣勢孤獨而磅礴。
震撼人心!
他直視著山頂,目光炯炯,像是穿過了層層阻礙,所有劍陣、熾盛的極光、呼嘯的煞氣……最終目光落在最高處的書劍湖山的身上。
書劍湖山主!
這是讓趙七內心極痛恨的人!
因為他。
自己心愛之人成為一具冰冷的尸體。
悔恨、痛恨。
他悔恨自己逃亡時,沒有帶上心愛之人。
他痛恨自己的無能,手中之劍不能劈開所有,不能將世間一切盡數斬殺干凈。
五味雜陳的情緒在趙七胸膛中呼嘯。
趙七開始登山!
山道冗長蜿蜒,視線更遠處一些,更是被濃郁黑暗繚繞,只有劍陣爆綻處熾盛的光芒,提供一線光明。
趙七登山,看緩實疾。
只踏出三步!
踏出第一步,山道左右兩旁燃起驟光,執劍之手微微抖腕,山路兩旁,陣法的火光迸射四濺,來不及徹底的燃起,就被趙七的劍氣砸得粉碎。
踏出第二步,一道又一道的劍影在山道呼嘯掠過,劈砍劍陣,劍陣破碎,落在山石上,山石崩碎。
登山所行一路,山道兩旁的陣法轟然坍塌,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身前無一物可阻攔,所向披靡。
趙七面無表情,他登山的速度始終平緩,每一劍都精準落在每一處劍陣節點之上。
持劍砸下,陣法破碎,山石徹開,平靜而又溫和的以劍劈開所有攔路的物事,無論是石頭、草木、陣法、還是人命。
踏出的第三步,書劍湖的聲音轟然大作,一道又一道陣法,伴隨著徐藏的落腳,迅速的開啟發動,但劍氣比陣法的速度更快,磅礴而渾厚的劍氣,砸碎兩旁山路。
趙七走過的道路,兩邊猶如被巨人踩過,碎石嶙峋,踏破一座又一座陣法,他的身后一片黑暗,身前的光明之山,持續而穩定地不斷被推滅。
三步落地,他已然登頂。
在他的面前,只有書劍湖山主一人。
在他的身后,山道兩旁,血腥彌漫,尸骨累累。
在他的腳下,是一座又一座破敗的劍陣。
他的劍,已抵在書劍湖山主的脖頸,只需再近一分,便可要了書劍湖山主的命。
“你可后悔?”
趙七盯著對方,眼瞳升騰起怒火,這個心中裝有獅子的男人,成功將憤怒壓下,只想得到一個答案。
這個問題,只有兩個答案。
后悔。
或。
不后悔。
但書劍湖山主卻是反問道:“刺殺大諸皇帝,承受大道傷,走上一條不歸路,你可曾后悔?”
趙七沒有說話了,只是揚起手,揮劍而過。
大仇得報,心中憤怒得以徹底宣泄。
趙七心中沒有絲毫快感與喜悅,在書劍湖山主問出那句話的時候,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殺死心愛之人的,并不是書劍湖山主。
而是自己!
是自己的執著固執,導致了心愛之人的死亡,若不是自己執意拎劍沖向皇城,向大諸皇帝舉刀兵,行謀逆之舉,他又怎么會被全天下通緝,不被通緝,心愛之人又怎么承受如此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可他所追求的道,他的劍向來如此,走最直的那條道,劈開所有的阻攔。
大道青天,浮萍螻蟻。
世俗之間,條條框框,有無數的枷鎖捆縛著每一個生靈,無論想要做什么,都有一條又一條的規矩。
趙七所追求的道,便是將所有擋在自己面前的規矩、規則,全部劈開。
“帶我回去吧!”
滅了一座書劍湖后,趙七整個人形銷骨立,他坐在書劍湖山主的尸體上,在血腥涌動的狂風中,他抱著劍,生命氣息衰微,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從天穹降落的暗紅葫蘆,平穩落在他的面前,眾人跳下葫蘆,無言望著趙七。
“我死后,把我和她安葬在一起。”
趙七徹底沉寂下來。
魂歸星海。
沒有人說話,只有呼吸聲,以及拂過書劍湖廢墟的風聲,風中也似乎帶著哀傷。
這個心中藏著獅子,本該是圣山百年支柱,在這個世間極致璀璨的男人,抱著他的劍,徹底的死亡。
……
中州,皇城。
天穹垂落下來的璀璨空間通道,逐漸收縮,變成細柱、細線……最后消失。
狂風拂掠。
皇城的街道上,李承澤如釋重負般吐出一口濁氣。
“終于……安全回來了。”
趙七給的壓迫感實在太強,那是死亡隨時籠罩的感覺,不得不說,在山道上,從趙七的身上,李承澤的確感受到了不曾體會過的死亡威脅。
直到成功回歸到皇城,李承澤方才放下心中的戒備,他的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笑容,這是二十二年來不曾擁有過的。
過往,因為母妃卑微的出身,在時常被兩個兄長打壓,在廟堂之中,沒有任何地位,始終抬不起頭來。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他望了眼跟著他共同來到皇城的鄧凰漪,臉上笑容愈濃,有真凰在身側,自此往后,過往二十二年壓抑的人生將不會再出現。
真凰血可以提純人皇血脈,假以時日,他會和那兩個手眼通天的哥哥競爭,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甚至……
將他們吞并。
望著這座古老的城池,李承澤首次感覺不再壓抑,而是一股輕松,就連空氣都不再讓他感覺到厭惡。
但很快,他的笑容凝固,在他所處的皇城街道盡頭,出現一道人影,向他緩步走來。
皇城的凌晨帶著些許清冷,街道上氤氳著淺淡的霧氣,隔著有些距離,那道人影顯得有些朦朧,但李承澤還是一眼辨認出,那是他的太師父——韓生宣。
皇城之中秘密,一磚一瓦皆有諸多眼線,李承澤降臨到皇城也并未沒有遮掩,太師父能夠第一時間知道,也屬于正常。
如此匆匆而來,想來是為了慶祝道喜之類,畢竟皇城之中,除卻母妃,只有太師父最擔心自己。
只是,李承澤眉頭微皺,他望著逐漸靠近的太師傅,他察覺到太師傅眼中并沒有往日的歡喜與溺愛,而是彌漫籠罩著一層凝重。
韓生宣的手中拎著一張明黃色的法旨,身為皇子,在權謀廟堂中廝殺二十二年,一眼便能夠知道這張法旨是什么。
人皇法旨!
韓生宣,他的太師父,是帶著一張人皇法旨而來。
他是代表著圣皇意志而來。
“圣皇要面見你。”
這是韓生宣走到近前的第一句話,沒有進行宣旨之類的事宜,而是將人皇法旨呈遞給李承澤。
李承澤伸手尚未接過法旨,就聽到韓生宣說了第二句讓他動作凝滯的話。
“連同那個女孩也一并帶去。”
“為何?”
李承澤下意識的詢問,但很快意識到了失言,皇城當中無秘密,他所說的每句話,都很有可能傳入他父皇的耳中。
這等質疑圣皇的話,在大褚密密麻麻,條條框框的律令當中,已屬于倒行逆施之舉,輕則懲戒一二,重則斬首。
“是兒臣失言。”
這句話話自然是說給大褚皇帝聽的,僅關大褚皇帝并未在這里,但皇城當中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會傳入但皇帝陛下的耳中。
李承澤壓下心中激蕩的不滿,面上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伸手接過人皇法旨,沉默的跟隨著韓生宣,帶著鄧凰漪向著皇城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