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澤呼吸沉重，他知道趙七說的話向來會被實現，他即將再次面臨死劫，攏在袖中的手悄無聲息的松開，再次攥緊時，掌心中已攥緊了一塊全新的玉佩。

大褚血裔尊崇而珍貴，每一位皇室成員的手中都擁有數之不盡，或保命，或傳喚護道者，或逃遁的秘寶。

手中的這塊玉佩，就是李承澤用以保命的手段之一，一旦趙七掀開殺伐，捏碎玉佩或可保他一命。

山道上，暗潮涌動。

陶水鏡見勢不對，瞬息出現在李承澤的身前，那條紋刻著漆黑秘紋的手臂驟然亮起，紋理內里流淌著如細沙般的璀璨金色光芒。

而說著手臂漆黑紋理的閃耀，山道周圍，狂風呼嘯，方圓十里之內，荒草、落葉、沙礫……等一切事物，在陶水鏡萬物控術的神通術法下，頓時拂掠而起，盡數對著趙七等人，波蕩著無法忽視的殺氣。

皇室護道者忍著劇痛，以強大的氣息止住胸膛被切開的傷口，滴落在地上燦金鮮血自主跳動，如游魚一般，以他所站立之地，刻畫著符文陣法。

血禁咒！

每一位皇室護道者的存在都是為了守護皇族血裔的性命，此間局勢兇險萬分，趙七攀升的十一境修為，威脅到了李承澤的安危，皇室護道者不得不動用皇室禁術來對抗，為李承澤爭取逃亡的時間。

各自陣營，一左一右。

相互對峙。

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凝結，醞釀著激烈的沖突。

沖突即將爆發之際。

“我可以跟你走！”

忽得，劍拔弩張的氛圍被略顯稚嫩的聲音打破，鄧凰漪輕移步伐，從陸煊背后走出，站立在趙七的面前，阻攔了即將爆發的沖突。

“你不必如此，我們……”

“不……”鄧凰漪轉身望著陸煊，輕聲道：“眼下情況，我必須如此！”

她雖蘇醒尚未入世，但心中如明鏡，此間局勢，李承澤看似落在下風，若是雙方爆發沖突，她的勝算絕不會太高，可世間諸事，不是憑借拳腳就可以解決的。

這座天下的主人，乃是李姓，李家人掌控統御這座天下，能夠屹立萬年之久，而不傾頹倒塌，自有其身后底蘊，展現在世人面前的，不過是冰山一角，而隱藏在冰面之下的，卻如泰岳。

大諸，這座巨鱷雄獅，始終靜靜匍匐在地，俯瞰著這片四境天地，劍廬縱然是天驕輩出，終究只是一座圣山宗門，難以抵御住大諸的怒火。

劍廬與大褚的沖突，皆因自己而起，解鈴還須系鈴人，她并不想看到雙方魚死網破，兩敗俱傷，既是如此，不如就跟隨李承澤離去，化解這場沖突。

“我跟你離去，你能保證不再繼續為難他們？”

“當然！”

李承澤回答果斷，在他的眼眸深處蟄藏著熾熱，局勢緊張，雙方即將起沖突之際，鄧凰漪能夠主動站出來，這是一件極好的事。

這座天下，是李家人的天下，這座天下的主人，是李承澤的老子，四境疆域內，面對任何沖突，身后站立著一整個大褚皇室的李承澤自然不會畏懼天下任何一座圣山，但今日之事，李承澤打心底不愿意繼續爆發沖突。

原因在于，一旦爆發沖突，哪怕他僥幸在趙七的劍下存活下來，他也會徹底喪失得到真凰的機會，喪失可以在廟堂中堂堂正正做人的機會。

他笑了笑，嚴肅認真：“我李承澤可以向你保證，只要你跟我前往神都，趙七的逆臣之舉，劍廬的冒犯之舉，我李承澤可以當做沒看見，既往不咎，權當沒有發生。”

說著，他的神情忽得陰沉下來。

“若是你在中途企圖逃跑，或者試圖反抗，那我李承澤便會動用一切手段，讓劍廬在這座天下徹底消失，讓他們所有的人為你愚蠢的行為陪葬！”

“當然！你也可以放心，你若乖乖跟我前往中州，我李承澤答應的事，不會有絲毫的反悔?！?

鄧凰漪道：“我既然已經決定要跟你走，就已經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關系?！?

李承澤嘴角噙著濃郁笑容，識時務者為俊杰，審時度勢，他喜歡這樣的人，他平舉著手，對著鄧凰漪勾了勾，“走過來？”

鄧凰漪抬起腳，準備聽從命令，向著李承澤走過去，被陡地被一只手抓住。

李承澤笑容忽得凝固，眸光不善地盯著這只手的主人，眸子深處的陰翳一閃而逝，依照他的性子，他實在無法容忍計劃一次又一次的被打破，但他終究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靜靜注視著。

當鄧凰漪做出決定跟他前往神都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失控的局勢再度被他掌控，重新回到自己手。

“你當真決定這么做？”

陸煊眉皺如山，劍廬的眾人都準備與大褚王朝徹底翻臉，鄧凰漪卻主動提出離去。這樣的選擇實在是太出乎人預料了。

“你現在還有的選擇，只要你反悔，我們所有人都會站在你的身后，哪怕需要面對大褚鐵騎?！?

“不必?！?

鄧凰漪心如明鏡，劍廬斷然無法抵抗大諸鐵騎的踩踏，大諸皇室有遏制圣山宗門的強大手段，可以將一整座圣山宗門的氣數、風水、天地元氣……盡數斬斷，在大褚鐵騎之下，哪怕劍廬有十二境修士，也無法抵御大褚鐵騎的沖鋒。

人力終有窮盡，十二境修士再強，也只是人間最強，終究有疲倦的一刻，大褚鐵騎沖鋒過后，必定會有實力超絕的人物坐鎮后方，同境對決，哪怕有一丁點氣機的差距，便足以決出勝負。

大多數的時候，大褚鐵騎的沖鋒便是送出去給人殺的，目的是為了最大化消耗，而坐鎮在后方的超絕人物，只求用這些人命的堆積，能夠堆出足以決出生死勝負的一線之差。

無論從哪方面考慮，與朝廷正面沖突，劍爐是斷然沒有勝算的。

“事因我而起，你們都是好人，我不想繼續連累你們?！?

鄧凰漪微微一笑，陸煊聽到這話，神情有些恍惚，上一次聽到‘好人’這個稱呼，還是在嘉陽城，送給彌隱寺老僧一雙破鞋，老僧稱呼他是大善人，他想到嘉陽城的結局，陸煊突然覺得有些諷刺……

“走了?！?

鄧凰漪露出勉強的微笑，松開陸煊的手，朝著李承澤走過去，這一次，陸煊沒有阻攔，有些別離，不會相見，有些別離，會有再見時。

山與鳥不同路，他與鄧凰漪不會是兩個世界的，至少，目前來說，他們只是短暫交集，陸煊相信，他與鄧凰漪定然會有機會再見面的。

鄧凰漪走向李承澤時，山道上雙方陣營劍拔弩張凝結的氣勢得到緩和，逐漸淺淡，消弭，直至徹底消失。

轟隆！

天穹之上，突兀風起云涌，一道璀璨金色光柱自穹頂倏忽直沖而下，籠罩在山道上的四人。

李承澤打開了一條直達中州皇城的空間通道，莫大的牽引力之下，李承澤、恭叔、陶水鏡、鄧凰漪四人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向上漂浮而起，在璀璨光柱中緩慢升空。

在此過程中，劍廬眾人始終注視著鄧凰漪，隨著鄧凰漪的升空，眾人眼中的她逐漸變小，變小，最后凝聚成黑點，直至徹底在視野中消失不見。

璀璨的燦金光柱逐漸縮小，映照在地上的光斑成為碗口大小，最后凝成光柱，也隨之消失不見。

“噗……”

璀璨光柱剛消失，山道上非常突兀出現吐血聲。

陸煊驚疑，視線望了過去，只見趙七口吐鮮血，神情萎靡，面色頹頹然，一整個身軀搖搖晃晃，若非手中長劍抵在地上作為支撐，以及，身旁的苗銹攙扶，他可能已經墜倒在地。

“怎么回事？”

趙七不是順利晉升十一境，本該氣血巔峰，強大至極，世間罕有人可敵，實力更上一層樓才是，怎么會突兀如此萎靡，疑似被人無形中斬了一刀？

“大道侵略如火，氣血為薪材……刺殺大褚皇帝罹留的大道傷沒有好，為了成功殺了李承澤，他又強行晉升破境。”

呂念霜沒有如陸煊那般驚訝，面色淡然，仿佛早已經猜想到了這般結果，只是哀嘆，只是無奈，只是搖頭。

“強行晉升破境？”

陸煊一時難以說話，他的確從趙七的身上感受到了黯然暮靄死氣，他的氣息由極致巔峰以墜崖式的速度，向著谷底極速墜落。

“強行晉升，最終只有一個結果……”呂念霜唉聲嘆氣道：“阿七壽元枯竭，活不了多久了?！?

陸煊無言，眸光低垂，趙七不顧大道傷，也要強行晉升破境，多半是為了在李承澤的面前保全自己和鄧凰漪。

李承澤本是對陸煊充滿恨意，但在趙七出現后，他將所有的怒火盡數宣泄在了趙七的身上。

“你不必自責，這完全是阿七自己的選擇。”呂念霜看出了陸煊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素玉真去了皇城，傳出身死的消息，他本可縮在劍廬，可他偏偏要行篡逆之舉……時至今日，都是他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

“我即將身死，可還有一件事沒有完成。”趙七虛弱開口，僅在數秒內，他整個人形銷骨立，形同枯槁，好似下一秒，就會被山道上的風撕碎。

他看著呂念霜，眼神中帶著哀求之意，他知道，依照他如此的狀態，想要完成最后一件事，普天之下，只有呂念霜能夠替他爭取半日光景。

“真是個犟種！死到臨頭，還想要出一出風頭?！弊鳛橥T師兄弟，呂念霜又怎么會不明白趙七想干什么，她痛罵過后，從衣袖中拿出一粒漆黑的藥丸。

藥丸不起眼，卻是讓四境疆域內無數修者趨之若鶩都想要擁有的丹道圣品。

通天丸！

“強行提升境界，你身體當中的氣血已經被完全消耗殆盡，通天丸縱然是丹道圣品，有生死人，肉白骨，甚至讓一個無法修行的普通人都能夠走上修行道路，但對于你而言，只能讓你短暫恢復氣血巔峰狀態?！?

呂念霜將通天丸送入趙七口中，依照趙七如此虛弱狀態，是斷然沒有辦法自己動手的。

咀嚼，吞咽。

轟隆，趙七的身體當中響起悶雷聲，通天丸發揮作用，趙七蒼白的面色浮現紅潤，像是回光返照一樣，充滿了生機，但同時，他眼中的暮靄死氣，也是加重一分，趙七的確活不久了，在通天丸的加持下，他的壽命只剩下半柱香的時辰。

香斷，命隕。

“多謝?！?

趙七脫離苗銹的攙扶，對著呂念霜拱手一禮，讓人看起來有種莫名的心疼，他這樣的人，身體中蟄藏著獅子，本該是圣山宗門百年支柱，成為一個時代最為閃耀的星辰，他本不該如此的……

“通天丸的藥效加持只有半柱香的時間，你想要干的事情，就要趕緊去吧。”呂念霜嘆聲道：“時間有限，去把未盡之事做完吧！”

趙七拎劍，抬腳猛踏地面，整個人如隕星向著某個方向直沖過去。

“他去了哪里？”

“書劍湖！”

“去哪里做什么？”

“去了結一樁因果?！眳文钏呦虬导t葫蘆，邊走邊說道：“在行刺大諸皇帝前，趙七曾有一個心愛的女人……”

聽到這話，陸煊大致能猜個大概，無外乎趙七刺殺大諸皇帝失敗后，引起無數圣山宗門的追殺，書劍古在追殺的過程中抓到了趙七心愛的女人。

“最后咋樣了？”

“還能咋樣？”呂念霜白了陸煊一眼，爬上暗紅葫蘆，道：“當然是寧死不屈，死了唄。”

“這……”

陸煊知道趙七為何執意要前往書劍湖了。

復仇！

今夜注定是一個無眠之夜！

“走吧！”

呂念霜盤坐在暗紅葫蘆前首，招呼著陸煊和苗銹。

“我們也去書劍湖？”

陸煊縱身一躍，安穩落在暗紅葫蘆上。

呂念霜道：“趙七拎劍前往書劍湖為心愛之人的死去而復仇，這樣的事情若是就這樣錯過，想來會很可惜，況且……”

她嘆氣道：“不管趙七復仇的結果如何，總得要有人替他收尸，將他的尸首帶回劍廬。”

暗紅葫蘆在天穹飛掠，向著書劍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