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邊的房子都由泥瓦搭建,十分粗鄙陳舊,路上也滿是過夜的污水和糞便,在這炎熱的夏季,氣味顯得十分凝重,賈季細細屏著鼻息,看著腳下路蹦蹦跳跳。
好一會,才算是過了關,來到了一處破舊房外。
他按照節奏,在門上敲了三下,沒多久,便見一個穿著破衫,眼神兇厲的粗壯漢子探出頭來。
不過那粗壯漢子一見是賈季,眼中的兇厲頓時煙消云散,只是連忙開門,笑著喊了聲:“賈大哥。”
賈季笑著點了點頭,也不多說,抬腳便進了門。
屋中實在是沒什么可看的,破舊的水缸,燒飯的矮灶臺,一間破茅屋。
“小雙兒呢?”
賈季話音剛落,便見一個臟兮兮,面色蒼白的小女孩從屋中跑了出來,抱著自己的腿笑著喊道:“賈哥哥?!?
小雙兒不過六七歲,正是可愛陽光的年紀,雖有些臟兮兮,但一雙大眼睛卻是撲閃撲閃的黑亮,煞是好看,也實在能叫前世某位歌手望之興嘆。
賈季低頭看著小雙兒,心中也有些喜愛,手往懷中一轉,邊取出了一只用油紙包好的糖葫蘆,遞到了小女孩的手上。
那小雙兒一見到糖葫蘆,黑亮的大眼睛頓時滿是藏不住的喜意,卻又不敢直接伸手去接,一雙大眼睛直往自家哥哥偷瞟去。
那粗壯漢子見狀,頓時笑罵一句:“小貪吃鬼,接著吧!”
“欸!”
小雙兒又是一喜,便接過了糖葫蘆,又甜甜地喊了一句:“謝謝賈哥哥?!?
“不用謝,去玩吧。”
笑瞇瞇的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后,賈季便扭頭看向了一旁的粗壯漢子,下面的小女孩知道兩位哥哥有事要談,便拿著糖葫蘆蹦蹦跳跳往屋里走去。
待其進了屋,賈季方才開了口:“小雙兒的病如何了?”
聽到這話,粗壯漢子臉上的笑意也驟減了幾分,有些擔心的說道:“前日才去看了大夫,說是寒氣入體,還需要喝著湯藥養上幾月,再看看有沒有好轉。”
聽到這話,賈季也沒說什么,只是從懷中取出之前換好的五十兩銀票。
可那粗壯漢子見狀,卻是當場一驚,不待賈季說什么,便當場跪在地上,臉色漲紅道:“賈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前兩月方才受了您一百兩的銀票,如今豈能再拿?我已在碼頭上找了份工,賣些勞力便能付得起雙兒的湯藥費!這錢您快收著吧,我是萬萬不能收的!”
見他如此激動,賈季也知道這漢子外表雖粗礦,內里自尊心卻極強。
若不是其人前兩月流離失所,身無分文,而小雙兒的病又迫急,實在沒一點辦法的話,那遞去的一百兩估計他估計也是萬萬不會接的。
提到當日,賈季也不免想起了其人那日在碼頭處,抱著小雙兒滿臉悔恨,面如死灰的可憐模樣。
正是那番模樣,再加上旁敲側擊下,知曉了其人來歷之后,賈季方才動了惻隱之心,施加援手。
“這錢并不是給你的,而是小雙兒的湯藥和調理費,小孩子身弱,若是在病中不吃點好的,對恢復身體只怕有害無益。且收著吧,我既救了人,便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這話一出,跪在地上的漢子臉色也頓時一怔,隨即便滿是掙扎之色。
一邊是自家妹妹的病情,一邊是受了大恩的慚愧……
賈季見狀,也不多說,只是蹲下將銀票塞進了對方的手中,那漢子見狀,如金鐵般的身軀微微一顫后,便是對著賈季猛地磕了一個響頭。
“賈大哥救我妹妹性命,大恩難以言謝,唯有爛命一條,供賈大哥驅使!若違誓言,便是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賈季聞言有些好笑,只是將其扶了起來,“不是什么大恩,你也不是爛命,我救雙兒,既是見她可愛,也是想與你結交一番,若是之后驅使你做事,也不會是什么拼了命的大事,自會有你的一番富貴!”
那粗壯漢子聞言,卻頓時紅了眼眶。
而在某處二人看不到的角落,早已哭成了淚人的小雙兒,看著外間動靜,只是將手中的糖葫蘆緊緊捏著,竟是連動都沒動……
…
“照你這么說,江南現在也極為不安生了?”
“正是,我逃出圣公隊伍后,一路北上遇到的人皆是大多來自江南各處,照他們的說法,自圣公起事之后,江南便是各處響應,烽火遍地了?!?
說到這,名為鄭文的粗壯漢子也是有些感慨,卻又看到賈季眉頭微皺,陷入思索,當即心中一動,出聲問道:“賈大哥可是打算去江南?”
“有這個想法,但也只是想想,不是現在。”
聽到這話,鄭文便直截了當的苦笑道:“好教賈大哥知道,江南現在絕不是什么好去處,不然我也不會攜妹妹逃到神京?!?
賈季聞言輕“嗯”一聲后,也不多言,復問道:“你在圣公隊伍中領了小百人,按理說應該也算是個頭領,又為何要逃?”
不提還好,一提到此事,鄭文便有些氣憤不平,“圣公起事之時,號稱“均平富,分田地”,初時我也深信不疑,可待攻下了幾個縣城過后,軍中便開始混亂不堪,欺男霸女之事更是處處可見,也不見人主持公道,簡直與朝廷軍隊無異。
一次我看之不過,上前阻止一個頭領強搶民女,竟被對方反手抽了一鞭,本要當場和他分個生死,卻是被軍中典籍攔下,就此糊弄過去。
在那時,我便覺得圣公遲早要敗,加之妹妹病情加重,軍中又無甚大夫,我便索性逃了出來?!?
賈季聞言緩緩點了點頭。
這種事太常見了,起事口號喊得震天響,可一旦得了富貴,便會迅速腐化墮落,反手更加嚴厲地欺壓與自己當初無二的平民百姓……也無怪鄭文會看不過去,逃了出來。
兩人又細談了一陣后,賈季便看了看天色,起身提出了告辭。
隨即便在鄭文的挽留和相送中,一直出了整個泥瓦巷后,方才獨身離去。
夜幕降臨,整個神京城卻繁華不減,華燈初上,輕舞游龍,喧喧鬧鬧,好似一片天上人間。
一旁的汴河之中,時不時便游過幾只綴滿纖燈的游船畫舫,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才子佳人互相傾訴著情思,叫人好不羨慕。
看著眼前這一夜魚龍舞,賈季卻不見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只是靜靜走著,腦中仔細思索著之前鄭文說的那些話。
不出他所料,如今的江南確實不是一個好去處,那圣公方臘看樣子應該還能蹦跶個一年半載,再加之各處的動亂,江南如果想要真正平靜下來的話,估摸著還有二三年。
嘶…二三年,這么極限嗎?
賈季頓時覺得時間有些緊迫,若是遼國一個不好,轟然倒塌,金人的鐵騎恐怕不日便要席卷而來了吧?到時候自己若是沒準備好后路……
難不成要跑去巴蜀,嶺南?
賈季忽然覺得有些牙酸。
正在他沉思之際,耳邊卻是隱約聽到幾句呼喊,“季兄弟,季兄弟!”,“季哥兒”……
正疑惑時,扭頭去看,卻見有三人正在河邊不遠處的一只畫舫之上,對著他各自揮了揮手。
最左邊的那人他倒是熟悉,似乎是他以前合作過的一家書坊的背后主子,家中乃是巴蜀富商,一起喝過幾杯茶。
至于另外二人……一人好大一個腦袋,一雙銅鈴大眼正來回晃悠,顯得呆壯癡狀,另外一人則是面若桃花,身上華貴長袍更添幾分風流之意,搖著羽扇。
看著這二人,賈季只是仰天微微一嘆,覺得自己今天真是有些過于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