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看見文峰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陳曉川也不裝逼了，放下茶杯小聲問：“怎么，不滿意？”

文峰斜眼看他：“你說呢？”

陳曉川呵呵一笑：“我也覺得差點意思，而且從我個人角度，刪減的部分才是我最喜歡的。

不過我們是中青報，性質(zhì)你懂的，所以很多時候吧，得注意影響。

而你的這篇小說吧，有些內(nèi)容確實比較敏感，刪掉也是可以理解的。”

文峰冷哼了一聲，懶得回話。

其實，文峰也能理解那些編輯的苦心，也知道陳曉川說的沒錯。

畢竟如今才1979年，改開剛開始不久。

再加上如今我們正跟美國處于蜜月期。

雖然離譜，但都能夠理解！

但是，理解不等于他就要妥協(xié)啊。

如今又不是只有你中青報一家出版物。

相信像人民文學(xué)啊，當代啊，收獲啊，北平文藝這些雜志社，他們此時的膽子都很大，應(yīng)該會很樂意出版自己加料過的完全版《牧馬人》。

“老陳啊，你讓我很失望。”文峰嘆口氣道，“你們刪除的部分，是這部小說的靈魂，沒了靈魂，剩下的就是行尸走肉，那還有什么看頭？

或者說，沒了這部分靈魂，就只是一個富人的孩子被拋棄，受苦受難又平反后，竟然放棄去美國享福，反而要留下來報效祖國的故事，看起來就很假，你不覺得嗎？”

陳曉川點點頭：“我也覺得是，我也據(jù)理力爭過，但主編一意孤行，甚至我找主編說，他也同意主編的意思，我有啥辦法？”

“主編，主編……”文峰皺了皺眉。

“我說老陳啊，說起來，你只是個普通編輯，上頭還有副主編慣著你，可你卻有事兒沒事兒的越級找主編，這真的好嗎？你不會是主編的親戚吧？”

“當然不是。”陳曉川道，“不過我們中青報一向講究民主，所以越級匯報的事情很平常，不只是我這么做。”

“呵呵。”文峰笑了笑。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上頭的副主編的感受？

會不會，就是因為你整天越級匯報，他們才故意刁難你，進而連累了我的作品？”

“怎么會？”陳曉川立刻擺擺手，“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可很快，陳曉川又皺起眉頭：“應(yīng)該，不會吧？”

文峰一拍額頭：“我是倒了什么霉，遇到你這貨來當我編輯。”

事已至此，試探過的文峰算是明白了。

陳曉川明顯是在裝糊涂。

另外，這個姓陳的，絕對有后臺，還是大后臺，要不然不可能這么搞。

這年頭沒點硬后臺的，誰敢真的越級搞事情啊，真當主編不是干部啊！

不過既然人家裝傻不說，文峰也就不再多問了。

陳曉川賠笑，主動給文峰倒了一杯茶：“哎呀，別生氣，事情還不一定呢，我這不是找你商量了嗎？”

“沒得商量。”文峰道，“你們這一改，我原先的意思全沒了，那種父子仇的爽感也沒了，那還是我的作品嗎？”

“確實。”陳曉川點點頭，“不說你那些帶感的臺詞，就說這么改，那許靈均就沒有了對父親的恨意，而沒了這股恨意，他不跟父親去美國享福，也就不合理了。”

“通透！”文峰滿意的點點頭，“所以隱喻就是，如果這個被富人拋棄的孩子，也就是許靈均，長大并飽受磨難后，只因為生身父親有錢，愿意帶他回去享福，就放棄過往的一切，那他的人格也就不值一提了。

普通人或許覺得這樣也不錯，但真正有良知的人，是絕對不會吃這種嗟來之食的。”

“不對！”陳曉川道，“先拋棄對方，后來又假惺惺的回來懺悔，比嗟來之食更可惡！”

“沒錯兒！比嗟來之食更可惡！”文峰恨恨道。

“這種人，就是典型的西方嘴臉。

這等于啥？

等于我可以奸淫擄掠，我可以殺人放火，回頭只要我有錢了，懺悔了，愿意施舍給你一些錢了，你就要對我感恩戴德，忘記我曾經(jīng)對你犯過的所有罪惡，對我唯命是從，重新叫爸爸，你覺得這合適嗎？”

“不合適！”陳曉川猛一擺手。

文峰問：“你說這種有奶就是娘的人，算什么人？”

陳曉川一拍桌子：“賤人！”

“沒錯！”文峰也一拍桌子，“下賤！”

彼此對視一眼，忽然同時哈哈一笑，感覺對了味了。

這就是知己啊！

笑過之后，陳曉川又道：“不過小文啊，雖然我很贊同你的作品，但現(xiàn)在的事實就擺在這，如果不按照主編的意思修改，你的作品就不能發(fā)在中青報上，這可不好。”

“這有什么。”文峰一聳肩

“離了張屠戶，還能吃帶毛的豬？

沒了你們中青報，我就不信其他雜志社不肯要我的《牧馬人》！”

“別別別，你先別急啊！”陳曉川連忙勸阻，“其實，我有一計，不知你愿不愿聽？”

“什么計？”文峰皺眉道。

陳曉川笑道：“咱可以學(xué)《第二次握手》，來個縮編版跟正式版啊。

到時候，縮編版登報，回頭再來個一字不改正式版。

登報的縮編版，就按照主編的修改版來，目的是擴大影響，讓大家知道有這個小說。

一字不改正式版，可以刊登在《中國青年》雜志上，讓大家知道這部作品的真正精華。

萬一要是一字不改正式版贏得好評，還能帶動《中國青年》的銷量，同時也不影響中青報的立場。

我這個主意，你看如何？”

一聽這話，文峰瞬間眼睛一亮。

對啊，這倒是個好操作。

想到這里，文峰道：“既然如此，我看登報版呢，甚至可以再精煉一點，精煉到一萬字以內(nèi)。

內(nèi)容就寫到許父正式提出，讓許靈均跟他一起回美國，女秘書也對許靈均暗送秋波，許靈均因此陷入糾結(jié)，到底是去美國財色兼收，還是留下來繼續(xù)守著糟糠之妻當個窮老師，到這里戛然而止。

如此一來，表面看，精煉版更像是一個開放性結(jié)局的短篇小說，但也可以看成是完全版小說的預(yù)告。

在登報版的結(jié)尾后面，我們可以寫上，欲知后事如何，請關(guān)注最新一期的《中國青年》雜志，這等于給中國青年刊登廣告了。

只要大家對小說的真正結(jié)局感興趣，想看看許靈均面對美國爸爸的招攬，美女的色誘，到底會怎么選的時候，就一定會去買《中國青年》。

到時候，不管讀者喜不喜歡我那部完全版的《牧馬人》，至少那一期的《中國青年》的銷量一定會上去，這就叫期待感，你說是不是？”

“有道理！”陳曉川立刻興奮的站起來。

“太有道理了！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你等著，我這就回去跟他們說去，你等我的好消息！”

說完，不等文峰反應(yīng)過來，陳曉川就抱起挎包，頭也不回的跑開了。

看到他這幅樣子，不知為何，一首歌突然在文峰的腦子里出現(xiàn)。

該出手時就出手哇！

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九州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