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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需要縱向開掘的課題

進化論是魯迅研究中繞不過去的一項課題。因為20世紀30年代初,魯迅在回顧自我思想歷程時明確寫道:

我一向是相信進化論的,總以為將來必勝于過去,青年必勝 于老人。1

這一時期,他在與馮雪峰的交談中也多次提及進化論,并以肯定的口吻說:“進化論對我還是有幫助的,究竟指示了一條路?!?span id="kfwvxra" class="super">2盡管1927年后,此思路因血淋淋的階級斗爭現實而“轟毀”,但在魯迅前期思想的發展中它仍是一條主綱。

魯迅接觸進化論的始端是嚴復譯著《天演論》。魯迅曾回述在南京礦路學堂的生活,19歲的他如饑似渴地接受新的知識:“看新書的風氣便流行起來,我也知道了中國有一部書叫《天演論》。星期日跑到城南去買了來,白紙石印的一厚本。”不妨領略一下魯迅讀該書時的第一感覺:

哦!原來世界上竟還有一個赫胥黎坐在書房里那么想,而且想得那么新鮮?一口氣讀下去,“物競”“天擇”也出來了,蘇格拉底,柏拉圖也出來了,斯多噶也出來了。3

原來這個世界并不只有四書五經、孔孟老莊之學,還有畢達哥拉斯、德謨克利特、斯多噶學派、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拉馬克、達爾文、赫胥黎、斯賓塞、歐文、哥白尼、培根、笛卡兒、亞當·斯密、洛克、休謨、康德、穆勒、馬爾薩斯等學說,《天演論》在年輕的魯迅眼前打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標示了獨步千古的大師系列。

他癡迷此書,甚至能背誦書中一些篇章,許壽裳曾回憶他們在東京留學的日子:“有一天,我們談到《天演論》,魯迅有好幾篇能夠背誦,我呢,老實說,也有幾篇能背的,于是二人忽然把第一篇《察變》背誦起來了?!?span id="074iyd1" class="super">4由此,魯迅開始了對赫胥黎、斯賓塞、嚴復有關進化學說的接納與揚棄,當然此后還有對丘淺治郞、章太炎等人相關學說的吸收,建構起了進化論的學理體系。

魯迅對嚴復譯著《天演論》熟悉到什么程度,有一細節還可看出。1934年,魯迅就蘇聯將排演莎士比亞戲劇遭到施蟄存譏諷一事,寫下雜文《“莎士比亞”》。文章開篇就從“嚴復提起過‘狹斯丕爾’”談起,此語之出處相當偏僻,在《天演論》“導言十六 進微”:“持今日之英倫,以與圖德之朝相較,則貧富強弱,相殊遠矣。而民之官骸性情,若無少異于其初,詞人狹斯丕爾之所寫生,方今之人,不僅聲音笑貌同也,凡相攻相感不相得之情,又無以異?!?span id="gocqdvk" class="super">5時隔30多年,魯迅還記得嚴復這不經意的一筆,可見他對《天演論》之諳熟近乎于了如指掌。

但學界以往對此課題的研究,一般只是把魯迅著作中與進化論相關的段落與句子錄出,加以分析與評斷,而較少推進到魯迅是如何接納嚴復《天演論》及相關著作這一縱向的開掘上,欠缺深化與細化。由此,甚至引起日本華裔學者李冬木對中國魯迅研究界頗為凌厲的批評:

魯迅關于進化論具有怎樣的知識呢?這種知識具有怎樣的結構和內容,又是通過怎樣的途徑獲得的呢?對于這些問題,迄今為止雖不乏研究和探討,但有好些不是流于粗疏就是囿于狹窄,或僅僅止于空論而缺乏實證性研究的支持,并沒能呈現出魯迅關于進化論知識結構的本來面目,至少可以說沒能呈現出其完整的面目,以至于關于魯迅進化論的知識在魯迅研究領域仍屬于知識殘缺的環節。6

他提出的三個問題確是點到要害,對國內學界關于這一課題的研究不無鞭策作用。但遺憾的是,苛求中國學界的李冬木在這篇文章中自己也存在硬傷:

魯迅實際接受的是斯賓塞的“二元論”——即把自然界和人類社會區別開來,并分別命名為“宇宙過程”(Cosmic Process)和“倫理過程”(Ethical Process)。7

這里,他像是張冠李戴了,把赫胥黎當成了斯賓塞。

因為“宇宙進程”與“倫理進程”,是赫胥黎在批判由斯賓塞所引發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傾向而提出的概念:

那些用以鍛造出人類社會極大部分原始結合的情感,進化成為我們叫做良心的這種有組織的和人格化了的同情心。我曾把這種情感的進化叫做倫理過程。就其有助于促使人類的每一個社會更有效地同自然狀態或同其他社會進行生存斗爭來看,倫理過程所起的作用與宇宙過程形成了和諧的對照。8

赫胥黎還特地為“倫理進程”一詞概念的來源加了附注:“現今似乎有忽視哈特利的風氣;雖然,早在一個半世紀以前,他給一個真正的有關智力和道德方面的進化理論不僅奠定了基礎,而且建立起大部分上層建筑。他把我所稱的‘倫理過程’叫做‘我們從利己到獻身的進步過程’?!?span id="hmsrz5w" class="super">9很清楚,“倫理進程”這一詞的內涵是人類“從利己到獻身”,是人類的“良心”“人格化的同情心”。它源于學者哈特利和亞當·斯密的觀點,再由赫胥黎延續、發展,并設立語詞以凝定。

美國學者史華茲在《尋求富強:嚴復與西方》一書中也指出:“赫胥黎全書的中心論題是‘社會進步意味著對宇宙進程的每一步加以控制,并以另一種倫理進程來代替這種宇宙進程,……社會的倫理進步所依賴的不是摹仿宇宙進程,更不是回避宇宙進程,而是與它作斗爭’?!?span id="5ll6fav" class="super">10所以,一向強調實證的李冬木,對進化論的研究也未必像是傳說中的日本學風那么嚴謹、扎實吧。

由此看來,關于魯迅與進化論的研究,仍值得國內外學界更進一步地探索。其中重要的原因在于嚴復所譯的《天演論》只是意譯,在赫胥黎的原著上添加了不少自己的悟解,特別是他的“案語”,讓人甚至感到他只是在借赫胥黎這只酒杯,來斟斯賓塞及嚴復自己的酒,所以稱之為“譯著”更為合理些。這只要把它和科學出版社1971年版,由“《進化論與倫理學》翻譯組”所譯的《進化論與倫理學》一書對照,即可明了。

而且,周作人還回憶道:“《天演論》原只是赫胥黎的一篇論文,題目是《倫理與進化論》(或者是《進化論與倫理》也未可知),并不是專談進化論的,所以說的并不清楚,魯迅看了赫胥黎的《天演論》,是在南京,但是一直到了東京,學了日本文之后,這才懂得了達爾文的進化論。因為魯迅看到丘淺治郞的《進化論講話》,于是明白進化學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span id="pmrtzgr" class="super">11

所以,從赫胥黎到嚴復,從嚴復到魯迅,再加上嚴復與章太炎在翻譯斯賓塞文集上的分歧,而魯迅在日本留學時又曾師從章太炎,所以此間存在著極其錯綜復雜的關系與變數,也就是說,進化理論在中國的傳播與承接上存在著不少錯位的現象。若由此角度楔入,可以發現,魯迅對嚴復譯著《天演論》中的觀點,既有接納,也有調整,他繼承和發揚了其內部積極、合理的因素,拋棄和否定其消極、偏執的成分,“去其偏頗,得其神明”,即采取了哲學上所說的“揚棄”的立場。因此,把魯迅有關進化論的論述與《天演論》盡可能地加以相互印證與比對,將有助于對這一課題縱向研究的推進與深化。本章擬從天行與人治、進化與退化、立群與立人三個方面展開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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