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完黎沫鳶總算肯出來,她還在思考著什么,倏地聽見他突如其來的一句問話。
“你信這個?”
“一點吧,好歹人家也是用靈力魔力之類占卜的,看起來挺專業?!?
夜殤眸色暗了暗,想到剛才那張死神牌。
原本以為這種東西哪來什么可信度,可那張牌……難道只是巧合?
“走,我們去那邊許愿……”
她轉過頭,本來想喊他一起過去,見他神色不對,黎沫鳶忍不住問。
“你怎么了?”
“許愿?你挺迷信的?!?
他岔開話題。
夜殤唇角微勾,刮了一下她鼻子,語氣卻滿是打趣,有幾分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寵溺感。
“靈界很多人小時候都最向往月神祭這天可以祈福許愿。”黎沫鳶瞪了他一眼,“你不是靈界人嗎?果然一點童心都沒有。”
夜殤怔了怔,有些惘然和意外地看著她。
這小綿羊,被她說中了。
夜殤小時候的確很向往,可惜他卻從沒機會參加過一次,而今年是第一次。
“額……我小時候經常來靈界玩,知道一些?!?
黎沫鳶見他這副模樣,還以為他是懷疑她是怎么知道這么多靈界的事,因為她之前曾忽悠他,她是魔界人,由于血櫻一事,這人倒也是信了。
那邊特意放置著許多供參與者用的許愿紙,上面充滿靈力的熒光,而那邊掛著靚麗的花燈,旁邊一顆參天大樹,是扎根于此上萬年的月神樹,樹下一邊是清澈見底的月光池。
黎沫鳶拿了一張準備開始寫,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不信這個。
手指在上面劃動,靈力顯現。
夜殤不經意瞥了一眼身旁女孩寫的,眼底深處似乎泛起冷意。
“有求于我?”
黎沫鳶寫完,靈力迅速折疊成一只許愿船,聽見那人冷不丁地開口,她沒發覺什么異常,想都沒想應了句。
“沒有啊?!?
說完蹲下身子輕輕放入月光池中,微風拂起陣陣波瀾的池水上漂泊著數不清的紙船兒,她還在目送著那只許愿船遠去,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了起來。
“忘了老子什么人?”
語氣平靜,卻冷若冰霜。
夜殤緊錮住她的手,逼著她皺著眉與他對視,咬牙切齒中擠出一聲冷笑,那股壞勁又上來了,壞得徹底。
“用不用再提醒你一遍?”
十惡不赦、無可救藥。
她還停留在前一刻柔軟的眼神中,燈光照進去,卻有了受傷的情緒,整個人都變得破碎,嘴里也沒了聲音。
直到她用力推開他,他也忘不掉最后一顆黎沫鳶的眼神。
讓人興奮。
又讓人心碎。
黎沫鳶離開后很久,他靠著欄桿在池邊抽煙,一根接一根,沒停。
她的許愿紙里躺著簡簡單單幾個字:
“夜殤平安喜樂,別做壞人了?!?
另一邊,黎沫鳶回到房間里,沒開燈,關上門靠著墻面,咬住嫣紅的唇瓣,眼睛卻沒了任何情緒。
不僅是她,那更是他媽媽最后的心愿。
她總覺得,他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伤龅氖拢瑓s總讓她覺得,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她以為他沒有那么壞,實際上他就是這樣,陰晴不定。
黎沫鳶不能明白。
第二天下午,夜殤坐在書案前扶住疼痛的額頭,如同針扎一般,臉色布滿陰霾。
炎梟來報。
“夜,人抓住了怎么做?”
“殺了。”
夜殤抬起狠戾的眸子,不以為意,輕飄飄的一句話帶過。
聞言,炎梟立刻吩咐下去。
“夜殤,你……”炎梟愈發覺得他的臉色不對,想了想意識到什么,有些慌張失措,“今晚是月圓之夜?!?
月神祭有三天,而月圓之夜是在第二天夜晚。
“下去?!?
夜殤揉了揉發痛的部位,強忍著不適。
炎梟上樓時,碰見剛要出去的黎沫鳶,他倏地停頓下腳步,猶豫著回頭。
“你今晚別出去了,待在房間里?!?
黎沫鳶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別出來就行。”
只見她轉動眼珠子想了一會,點點頭,又徑直出去了。
見狀,炎梟一言難盡地捂臉,一整個不會了。
服了,一個兩個都這么難搞,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時鐘滴答滴答滴答。
昏暗房間里,沒有一點兒光線。渾身戾氣的少年埋首于微曲的膝蓋間,額頭間已是一層薄薄的汗。沒片刻功夫,只見他撥弄墨夜色的碎發,抬起頭時,那雙眼猩紅可怕,殺意盎然。
太陽穴開始劇痛,耳邊宛如一個個惡鬼在撕咬他。
而樓下房間——
黎沫鳶剛回到房間就去洗了個澡,出來時還在想炎梟說的話。
真是莫名其妙的。
看他那副樣子仿佛會發生什么大事一眼,到現在卻什么都沒有,但他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
她還裹著個浴巾,于是準備換成睡衣。
而在這時,她聽到了樓上傳來的動靜,她扯下常服換上。
從別墅出來時,遠遠看見個熟悉的背影。
夜殤!
他這時候出去干什么?炎梟說得難道是指他?
她連忙趕上去,一眨眼功夫,人卻已經不見了。
那片森林和城市的交界處,去這些街道參加月神祭的人不少,而這里是有些人的必經之路。
土壤早已成了紅褐色,鮮血無法凝固,上空的陰霾連同來人身上的戾氣都無法散開。
地上十幾俱毛骨悚然的尸首,路過的人看到這一幕想掉頭逃跑,只見隱藏在黑暗中的人似乎邪魅地笑著,露出潔白無瑕的虎牙,此刻像極了惡魔的獠牙。
“晚了?!?
剎那間,又一個鮮活的生命化為烏有,肢體崩裂著,軀干支離破碎,被血光吞噬。
染滿血液的手,陰森森的獠牙,眼眶紅得滴血,皮膚白得可怕,容貌卻是極佳,活脫脫一個披著美人皮骨的人間惡鬼。
黎沫鳶找了很久,在別墅附近沒有找著他人,月神祭那里也沒有他的人影。
正當她不知所措時,一個大男人仿佛見了鬼一樣逃竄著喊救命,而他身上濺到不少血跡,沒多久,后面又兩三個人也是一樣驚恐的神情,跌跌撞撞地跑路。
她意識到什么,頓感不妙,往那些人跑來的方向趕去。
兩個方向的路,只有黎沫鳶逆著往外的人流往里走。
夜殤從黑暗中走出,輕輕擦去眼瞼下面被濺上的血跡,笑得像惡魔一般。
前方跌倒在地的一個女人全身都在顫抖著往后蠕動,那只血淋淋的手朝她抬起,少年愈加興奮。
但他卻似乎看不到面前顫抖著的女人,他只看到一個個熟悉的野獸在啃食他,一幅幅丑陋的嘴臉在毀滅他,一張張偽善的面孔在扼殺他。
可惜他已經習慣痛苦,愛上痛苦。
他卻隱隱約約聽見一個聲音。
他還是很痛苦。
他要死了。
“夜殤!”
下一秒,一個女音喝住了他。
像是被人扯出地獄。
他停下手,轉過身,抬了抬猩紅的眸,唇角還是那一抹陰森笑意。
“是你啊,小綿羊?!?
“你瘋了嗎?”黎沫鳶沖了過來,擋在女人身前怒斥道,又很快覺得可悲,眉頭緊鎖。
“這么多條人命,說沒就沒,你跟他們有什么仇?全都無辜慘死在你手上。夜殤,你當真沒血沒肉嗎?”
“你覺得我聽得進去么?”那人似乎是在嘲笑她的天真,緩緩吐出冷淡的兩個字,“讓開?!?
黎沫鳶深吸一口氣,平息了哽咽的聲音,神色堅定。
“我不能讓你再殺人?!?
不知從哪又陸陸續續走了些人。
夜殤眸色一沉,全身散發出強大的力量震懾,把她一下子震退到樹干上,手臂被樹枝劃破。
他倒沒有對黎沫鳶動手,徑直來到那女人身前,女人害怕得瞪圓了雙眼,很快又一命嗚呼地倒下。
他又看見了。
他看見了地獄。
“你真該死?!?
還想上去救那女人的黎沫鳶遲來一步,此刻,她異常平靜得像在陳述事實。
其他人紛紛指著少年罵,卻沒人敢上前,雜亂地叫囂著殺了他、殺了他……
世人皆想他死,要他死。
往事一幅幅畫面跳動在他眼前,栩栩如生。
叫他笑,也叫他瘋。
“你也想我死?”
就算她真的恨他,可他屢次救她,他媽媽也救了他,她不可能對他動手。
夜殤微微俯下身,骨節分明的手指用力捏住她的下巴,指腹冰涼得不像人該有的體溫,質問的語氣卻夾著幾分痛苦的掙扎。
聞言,黎沫鳶忍不住抬眸去捕捉他那雙猩紅的眼晴,還是那樣狠戾。
可,那一瞬間,似乎不止只有狠戾之類的情緒,可能是太恨此刻眼前的人了,也可能是離得太近了,她看得太深太清楚,也才看得太過透徹。
但那一瞬間,仿佛他猩紅的雙眼在說話。
她恍惚間聽見了——救救我。
他在彷徨,無聲地在吶喊救救我。
時間仿佛過了半個世紀,她徹底被那雙布滿血絲而復雜的眸子震撼,她覺得他的眼神很絕望、很悲催,但是她不明白也沒了主意,她不知所措得只能一把抱緊他。
把這個惡魔禁錮。封鎖在她懷里。
他眼底的戾氣卻在悄無聲息地退下。
因為只有她聽見了。
——他的求救。
只有她敢靠近這樣的他。
只有她不怕死。
如此漫長痛苦的黑夜過去,天都快破曉了,泛起了魚肚白。
光照射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