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白。

陜縣外的營地上，數不勝數的尸體零落橫陳，濃郁的血腥味刺激著人的嗅覺。

一夜殺戮過兩陣的涼州軍已經回營安坐休息。

盡管兩部涼州軍都讓賈穆稱將，不過他以自己父親還是校尉為由，暫代了校尉一職。

稱不稱將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軍隊的話語權神奇般地來到賈穆手中。

賈穆所在的營帳中，除了他和賈璣外，還有二十名都尉，當然有大多半都是臨時決定，從軍司馬升職成都尉。

“兄長，兩部士卒剩余一萬六余人，輕傷者近萬，重傷者四千，死者不計其數，戰馬和駑馬僅存寥寥數百匹，多數軍官在混亂之中失了性命，至于逃逸者更是無法徹底算清，但不在萬數之下。”

營帳還是原來的營帳，只是營帳中間合攏起十數張桌案，上面放置著堆積如山的畫冊竹簡。

叫過來的二十名都尉作用不大，整個涼州軍中會識字的倒是不少，可能寫字的少之又少，按道理來說會識字就會寫字的，這實在是令賈穆難辦，好在他有一個弟弟幫他分擔壓力。

就是不清楚對方為什么要加上逃逸者。

這部分不需要計算，待到引兵向西，這些人會回來的。

在對方將情報向這二十名都尉說清后，他開口道：“諸君，我們的西邊乃是段忠明段中郎將所駐扎的華陰，與我父親乃是同鄉，接納我們這一萬六千人想來不是難事，只是......”

賈穆停頓下來，站起身目光劃過在場的每一名都尉。

“只是什么？”一名性子著急的都尉詢問道。

“只是其人勤修農事不行擄掠，若是有軍官約束不了士卒，讓我對不起段中郎將事小，可讓段中郎將難堪事大，他有可能不讓我們繼續呆在華陰，到時候我們還能去哪里呢？”

賈穆嘆了口氣，他的意思很明顯，不想讓這些人劫掠為生。

因為各種原因處于鄙視鏈底層的涼州軍大都十分暴戾，可以說是視關東人的性命和產業為草芥。

有記載道：“（董卓）嘗遣軍到陽城。時適二月社，民各在其社下，悉就斷其男子頭，駕其車牛，載其婦女財物，以所斷頭系車轅軸，連軫而還洛，云攻賊大獲，稱萬歲。入開陽城門，焚燒其頭，以婦女與甲兵為婢妾。”

此積怨已久所致。

到了如今，繼續肆虐各地，無異于在有限的時間和生命里燃燒自己的兵力和財富。

只有重整秩序，才能夠避免未來涼州諸將被擊滅絞殺或投入其他豪族出身的軍閥門下的命運。

當然說這些看上去有些早，要攻下長安才能重整秩序。

不過賈穆覺得并不早，攻下長安只是時間問題，其他涼州軍怎么樣先不說，趁眼下人少好處理趕緊辦，以后要是人多了再提這事情那可就要難辦了。

“請將軍放心，我等必告誡部下，絕不添半點麻煩！”

隨著一名都尉拱手而道，其余人也是紛紛跟上，表示自己一定約束部下，不讓他們劫掠百姓。

賈穆面露難色，他也清楚這些話也就只是一個客套話，可靠性并不強，真要讓這些邊疆士卒聽話，還是需要一點鮮血的。

“兄長，各位都尉也是明事理的人，不妨立下軍狀，有違反者斬了便是，既是給段中郎將一個交代，也是給我們一個體面。”

說著賈璣問道：“諸君以為如何？”

“好！甚好！”

見這些人全都稱好，賈穆緩緩點頭，“那就如此！若有人劫掠百姓，參與者立斬不誤，牽連者皆降一級。”

話說的很明白，這些都尉也能松口氣，至少他們有一個容錯的空間。

“今日清理尸體進行掩埋防止疫病爆發，明日進駐弘農整飭傷卒，之后向西沿途收斂士兵投奔段中郎將，如果沒有人有異議，那就這么辦！”

事情就這么決定下來。

都尉們紛紛退出營帳，開始通知部下，要知道一個都尉領兵八百。

“璣弟，我記得涼州軍多數出自六郡良家子吧？”

“額...六郡又不全在涼州，再說這是幾十年前甚至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吧！”

賈璣想了想，覺得可能是因為寫字的事情，“羌胡化的影響就是如此，好在咱高祖父是武威太守，曾祖父是兗州刺史，祖父是輕騎將軍，父親年輕時也舉孝廉入仕，如不然我們應該只識得幾個字，更別提寫字了。”

“這樣嗎？”

賈穆重新坐下隨手攤開一卷竹簡，將這一“沒有意義”的話題揭過，“不提這個，從眼下來看我們無法等潁川的那支涼州軍，而長安城內有兩支軍隊，一支禁軍、一支并州軍，等到李肅大敗的消息傳入長安，朝中對于涼州軍的處理方法很快會有個結果，段煨這個人并不可靠，屆時只能由我們獨自面對朝廷的大軍，贏了什么都好說，一旦輸了的話......”

“兄長，不必太擔心，并州一群武夫，禁軍人數又少，不論來的是誰，我們都有周旋的余地。”

“事情還沒成功呢！你就鄙視起武夫了？”聽著賈璣的話，賈穆提起那卷竹簡，伸手移至賈璣的旁邊處，“別忘了你正處于一萬六千名武夫組成的軍隊之中！”

“反正禁軍和并州軍不會同時出動，太師留下的各軍憑王子師的氣魄大概是不會啟用，而且我推測并州軍不會輕易出動。”

抬手捏住下垂的竹簡向上翻滾卷起，賈穆松開竹簡任對方將之放置在案，“我已讓胡赤兒前往洛陽，等待李傕郭汜的那支軍隊，只要那支軍隊趕到，擊敗禁軍輕而易舉。”

聽見這安排，賈璣沒有再說什么，破敵的關鍵在哪里他覺得兩人都清楚。

王允是并州人，呂布是并州人，李肅是并州人，朝廷已經是被并州人所掌控的朝廷。

王允的猶豫不決已經讓其錯失良機。

眼下這個情況，只要裹挾起涼州人士兵向長安，朝廷能夠派出抵抗的軍隊也只有禁軍，而并州軍和涼州軍是不會出動的。

并州軍只要出了長安，那么這長安歸誰掌控就說不定了。

至于用周邊的涼州軍？

這有點不太可能，涼州軍不僅有很大的臨陣倒戈風險，還可能會窺探長安。

并州軍之所以不敢明確動手，那是因為段煨、胡軫、楊定等人獻上了降表，動手的話就再也沒有緩和的余地。

牛輔則是沒有任何行動，這才被呂布派遣李肅率軍討伐的。

對情況進行簡單分析后，接下來面對的敵人也就只能是禁軍。

那么禁軍的實力如何呢？

不清楚。

但無論怎么想，賈穆都覺得賈璣過于樂觀。

靈帝時，因黃巾起義、涼州之亂、烏桓叛亂、匈奴叛變，于是組建西園新軍，并找來八個年輕新貴擔任校尉，時稱西園八校尉。

這支新軍屬于禁軍，但不屬于被大將軍何進所控制的禁軍。

后來靈帝駕崩，西園軍的校尉們則忙起了奪權殺人，何進、袁紹、蹇碩等人上竄下跳，斗得不亦樂乎。

結果宦官們暗殺了何進，袁紹屠殺了宦官，董卓進京奪取了勝利果實，西園軍也就自此解散，或被編入禁軍，或被編入涼州軍。

網傳這西園軍是東漢王朝最后的希望，賈穆想來戰力應該不俗。

統帥的話乃是徐榮，也是一個中郎將級別的人物。

盡管同時期的現在關東諸侯那邊什么裨將、偏將、雜號將軍的一抓一大把，但那些大都沒有什么含金量。

徐榮先于汴水與鮑信、曹操、張邈等人的追擊軍交戰，結果張邈所遣衛茲陣亡，曹操士卒陣亡甚多，關東軍高壘不戰在酸棗日日飲酒高歌。

后于梁東與孫堅交戰，孫堅被打得非常慘，率領幾十個親信突圍，而且還是祖茂戴上孫堅常戴的頭巾吸引敵軍，才讓孫堅逃過一劫，不過潁川太守李旻就沒有這么好運，被徐榮擒獲烹殺。

雖說孫堅后面又卷土重來，但徐榮的優秀卻是毋庸置疑。

面對這樣的敵軍，賈穆是不清楚為什么賈璣能夠保持這般樂觀。

從時間上來看，他們等不到李傕郭汜等人率軍趕到，段煨這個人又不會將賭注全壓在涼州軍這邊。

他抿著唇，思路片刻后言道：“走，我們去見見那相師！”

“見那相師做甚？”

賈璣皺起眉頭，他對相師沒有一絲好感。

之前見牛輔的時候，對方讓相師為他兄長相面，先看是否有謀反之氣，然后占卜吉兇，最后才決定是否見面。

當然，這不是針對誰，牛輔會見賓客就是這樣的，不僅如此他還動不動對人執行軍法，把刑具就放在身邊，來恐嚇想謀圖他的人。

一副膽小怯弱、不能自安的樣子。

真不知道是怎么坐到中郎將這個位置的，難道就憑他牛輔是董卓的女婿？董卓是怎么讓牛輔當上他女婿的？

反正賈璣是一頭問號，不能理解。

就這樣，他兄長說牛輔這是謹慎小心，有周亞夫之風。

話歸正題，賈璣在意的是那相師收了錢后，說他兄長就完事了，為什么還要吹他？

吹他就算了，可他想問問，日中則斜，這真是一個好寓意嗎？

“破敵的關鍵，有一部分在相師身上。”

聽見回復，賈璣眨眨眼睛，看樣子他們的想法出現了分歧，不過他乖乖言道：“那就去看看那相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