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六十年,六月初八,午時三刻。
大日炎炎,草木蒸煙。
東屏山,破敗的武圣廟內,土墻傾塌,神像埋地。
“陳兄,如何?”
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破敗的山廟中霎時蕩起熱風。
聲音的主人倚在倒地的神像臺座上,他腰間系著葫蘆,身上的道袍已是凌亂敞開,滿頭黑發肆意披散。
道人清秀的臉龐上掛滿了不羈之氣,恣意飛揚,滿身的傷痕無法給他添上絲毫狼狽。
“好!好拳法!好道法!”
“痛快!”
爽朗豪氣的嗓音在他對面響起,一名身著黑色勁裝的魁梧男子隨意坐在地上,他手上提著的刀正在滴血。
“我想我陳間來涼州就是為了認識你。”
黑衣男子將手中沾滿鮮血的長刀丟在地上,大笑道。
他的聲音極大,如雷似吼,仿佛野獸。
“不曾想我許平憂離開涼州之前,還能遇到陳兄這等豪杰。”
清秀道人收斂狂氣,目光灼灼地看著陳間。
“你一定要與我同去江州!”陳間站起身來,走到許平憂跟前,伸出毛茸茸的手與他相握,誠摯道:
“來驚世門與我并肩,將來人榜必有你我之名!”
陳間心情痛快,他才剛卸任鯉城驚世門堂主一職,準備從蒼梧山搭上渡空云舟,回歸江州總部。
在去往蒼梧山的路上,竟能結交到許平憂這個意氣相投的知己。
兩人萍水相逢,都是要往那蒼梧山去。
這一路走來攜手斬妖、殺匪,好不痛快!
初見這清秀道人之時,他麾下還有五頭妖物,現在已是孑然一身。
方才他手下最后一頭妖物死于山匪之手時,陳間也打掉了心中最后一絲疑慮。
“許兄弟,今天你不答應我的話,那我就跟著你不走了。”
陳間握著許平憂的手愈發緊了。
“陳間,我一游方道人閑散慣了,可千萬別想讓我加入宗門。”
許平憂直呼其名,苦笑道。
“老子不正是看上你無門無派嘛。”
陳間心道一句,嘴上換了一副說辭:
“許兄弟,難道你不追求那四大煉?難道你不想修那大乘武學?”
幾日相處下來,陳間知道許平憂所學的,不過是中乘武學的殘篇,篇中所載只到入微。
而自家驚世門可是當世大宗,門內擁有完整傳承的大乘武學:《撼天樁》。
不怕他許平憂不動心!
“陳間,幾日相處下來,你還不知我性情?
許平憂并不是無心武道攀升,但也不愿寄人門下。”
許平憂淡淡道。
“你我生死與共,不分彼此,怎能說寄人門下?”
陳間皺了皺眉道。
許平憂笑了笑,卻是不言。
這下陳間也品出他言外之意。
“許兄弟不想加入任何勢力,不受拘束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
陳間心道一句,便松了手,與許平憂并肩而坐,說道:
“許兄弟,若不進宗門,如何修行?
你不過二十便已入微,難道對那先天之境毫不動心?
時不我待,過了二十五,就再也沒有機會得見先天了。”
許平憂聞言卻是勾起嘴角,大笑道:
“不能得見先天又如何?許某之氣不盛嗎?”
陳間看了他許久,便敗下陣來。
“唉!”
許平憂不過二十年華,已是武道入微,煉氣法更是圓滿臻至化形,只差一步便可通神。
這在大宗內門都算少見,唯有真傳方能穩壓一頭。
這般天才,怎么就不愿加入宗門呢?
“大丈夫何故唉聲嘆氣?!”
許平憂恣意一笑,便取下腰間葫蘆拋給陳間。
“還是酒喝少了。”
陳間接過酒葫蘆,咧嘴一笑。
初見時,這許平憂還把酒葫蘆當成寶貝藏著掖著。
兩人共同斬妖后,許平憂便拿出此物與他對飲。
以熊心豹子膽泡就的灼心烈酒,正是陳間這等江湖人的心頭好。
好酒在手,陳間頓覺心癢,炎炎酷暑也止不住他的飲酒之心。
難耐之下,他一把將葫蘆嘴拔下,便要將酒往口中送去。
“嗯?”
酒水將進口中之際,陳間卻是看到廟門外不遠有人走來。
那人步伐極快,初現之時還在幾十步外,不過幾息便抵達廟門。
一個身著白衣,腰挎長劍的少年,走進了兩人眼里。
那少年人剛走進廟內,臉上便陷出酒窩,他看到兩人似乎頗為欣喜。
陳間頓覺奇怪,轉頭看了許平憂一眼,卻是發現他面帶興奮,不知為何。
“可是許平憂當面?”
少年人開口說話,語氣平淡。
“是某。”許平憂答道。
少年笑意更盛,他從懷中取出一張榜單,震聲開口:
“罪民許平憂,涼州洛水城人士,原洛水城巡狩司捉影者。
于天元六十年六月初一,殺害同僚常白,而后攜罪逃竄千里,途中過九城造十畜,殘害百人。”
少年念到這里頓了頓,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開口:
“亟待天誅,賞丁等功。”
“原來是朝廷鷹犬。”許平憂聽完來者的話,他笑了笑。
“不好玩。”
齊跡嘀咕了一句,他趕了兩天的路,來到最后一處可能遇到許平憂的地方。
本來已是不抱希望,卻在山間發現不少山匪尸體,便沿著血跡來到這座荒廢的武圣廟。
還真給他找到許平憂了!
心喜之下他便多了玩心,聽說殺人之前把他的惡行念一遍,有懲惡之快。
然而并沒有。
“誅惡才是大快。”齊跡心道。
陳間看了看許平憂,又看了看齊跡,心中大震。
一時間竟是無法消化兩人所說之話,不知如何是好。
“來者何人?”許平憂淡淡問道。
“鯉城巡狩司金章司正,百里連星!”齊跡回道。
許平憂怔了怔,突然大笑道:“哪來的狗?!”
他已是站起身來,死死盯著齊跡,不敢有絲毫分心。
百里連星是何人他自然知道,這個少年人敢冒充他。
說明兩人認識,且關系不錯,極有可能兩人就是師徒。
百里連星的傳人,怎能不認真對待?
齊跡看著許平憂,右手握在劍柄之上。
武道入微,煉氣化形的許平憂,他不敢有絲毫輕敵。
破敗的廟宇內已然劍拔弩張。
“且慢!”
陳間心亂如麻,他放下酒葫蘆猛然起身,大聲開口道。
還不等他繼續說話,就看到那名自稱百里連星的少年,表情變得極為精彩。
齊跡一臉古怪,他看向那位不知是人是獸的存在,好奇問道:
“你還會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