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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落子布局(公元289年)

1、阮琴

平心而論,我羨慕我的舅舅,當然,還羨慕我舅舅的叔叔。

人們稱他倆為二阮,并讓他倆名列竹林七賢,至于他們賢在哪兒尚不明了,但名聲的確不同凡響。

用我的酒鬼老師劉伶的話來說:阮籍猖狂,阮咸放浪,都是天生的主角。我說既然劉老師也名列七賢之中,定然也是主角級的人物。

那個醉醺醺的老頭邪魅一笑:“啊,我劉伶不是主角,位列七賢的是我劉伶的酒呀,哈哈。”把手中的酒壇晃了晃,像疼孩子一樣摟在懷里。

其實這關于主角的討論始于劉老布置的作文:我的志向。

地主家的傻兒子輔致立志承續家業,努力修學,做到德財兼備。

至于瑯玡王氏的小兒子王詡,與他族叔王戎(名列七賢)一樣,立志放蕩不羈,于山水之間探尋世間真理。

那裴遐和他大伯裴楷如出一轍,一會寫什么濟世利民,一會又嚷著寄情園林,吹得天花亂墜,又自相矛盾。

而我呢,我寫我想當個主角。

劉老批閱大家作業時,只不住地:“嗯,嗯……”世人稱其為嗯嗯先生。他講,作文的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思考作文的過程。

直到批閱到了我的作業,不出我意料,他嗯不住了,仰頭大笑,嘴角的酒滴在了我的作文紙上。

“世上主角有很多,阮籍猖狂,阮咸放浪,他們是主角;司馬師司馬昭權勢滔天,手握世間生殺大權,他們是主角;諸葛孔明曹孟德壯志未酬身先死,他們也是主角。你想當怎樣的主角?”

“不清楚,不到那一步,誰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呢?”

我終究是羨慕如今的掌權者司馬炎的,他的父輩權勢滔天,他也成了天生的主角。因為權勢不會消失,只會轉移。

可像氣質風度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玩意,能從我舅舅的舅舅傳給我的舅舅,卻未必能從我的舅舅傳給我。

我曾將我的這一略微憤世嫉俗的想法向我親愛的舅舅阮咸透露過,他安慰我說風度可以學習,得到就不會失去;權勢可以繼承,但若不珍惜則轉瞬即逝。

“可是司馬師的兒子呢?他擁有什么?”阮咸忽然說道。

舅舅喜歡口出狂言,我一愣,被逗笑了:“司馬師沒兒子,要不然哪輪到他弟弟司馬昭和和侄子司馬炎啊?”

“放肆,怎能直呼先帝與當今天子之名?”叔叔嗔怪道。

“你不也直呼景帝之名嗎?”我憤憤不平。

“我……我一個老頭子都快入土了,像這樣喊習慣了,你跟我比?”他急了,“你才十五歲,將來是要在朝堂之上大展身手,建功立業的,怎能……你別學嵇康,如今天下一同,海晏河清,你還聽得見廣陵散嗎?”

我呵呵地笑了一聲。

過了半晌,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一聲說:“要是司馬師的確有個兒子留下,那真是有趣了。而且,還是夏侯徽之子,曹家之后……那真是個麻煩事哦……”

事后我覺得舅舅的話有點玄機,查閱了一下典籍:夏侯徽在五十五年前就去世了,那都已是陳年舊事。

唉,我終究不是主角。

我出生在一個亂世之后,那個亂世后來被稱之為漢末三國。

有人說那是最壞的時代,連孔夫子的春秋戰國也相形見絀,死亡是那曲時代挽歌的主旋律,災荒,戰亂,九州之大亦已放不下一張古琴了;也有人說,那是最好的時代,那是屬于英雄的時代,兵荒馬亂中唯有強者能脫穎而出,而在那喧囂亂世,人人皆可為強者——我舅舅說,那是個失去秩序的年代,也正因如此,人們只要成為強者,就可以制定規則,創造秩序。

于是,在我出生的時候,秩序已經被重建,三國之外的司馬氏成為了最終的強者。盡管他們最初與我的阮氏,我同學們所在的王氏裴氏一樣,不過是曹家的走狗——但是,就像我剛剛說的,那個年代,人人都可成為強者。

我就跟著我的舅舅住在山陽。我們的小房子在山腳下,門前一條不清澈的小溪蜿蜒向前,舅舅喜歡一個人帶著酒壺在溪邊垂釣,盡管收獲頗為慘淡,但快樂,他說這就夠了。

如果你好奇舅舅整天飲酒作樂,我們憑何度日,那讓我告訴你,你一定是忘了,我們可是來自鼎鼎大名的陳留阮氏,我的曾祖父乃是曹操親信,曹操所出信函檄文,大多由他執筆。

所封大量田地如今依然保留,只是無人打點,大多荒廢,不過養活我和舅舅兩個還是綽綽有余的。偶爾我的舅舅也會寫點詩,畫點畫換些銀兩,日子過得甚是瀟灑。

我的鄰居不多,基本上也都是和舅舅差不多的人物,老師劉伶算是和我們家關系最好的了,他和舅舅常常一起把酒言歡,唱歌彈琴。至于其他幾家,有當地鄉紳,也有避世高人,我們與他們沒太多交往。

不過我并不孤單,在這里,還有一群孩子。有些是那些大家族或者有錢人送到劉老師那里求學的,也有當地鄉紳甚至農民的孩子,這樣的孩子大多沒什么正經名字,都叫做劉二張三之類的。他們有的身著粗布麻衣,有的卻穿金戴玉。

同學們我相處的機會其實不是很多,一下課他們家的用人就會把他們接到城里,課余時間我大都和當地的孩子們一起玩。

在這其中我和張三關系最好,他爸爸是當地的行腳郎中,家境自然不算好,但他有一個明顯的優點,就是愛看書,這也是他最能和我聊得來的原因。他愛看史記,愛看左傳,也會看韓非子,老子的也看。

他是個善于思考的孩子,我覺得我其實也是。可是我還太小,我的思考只停留于山陽這方圓幾里,甚至只停留在我家和劉老師門前的上課的空地這兩點一線。他不一樣,他跟著父親去過許多地方,從寒冷的幽州到溫暖的益州,最后,在山陽定居,這里的有錢人不少,看病不怕沒錢。

我和他常常沿著那條小溪往上游走,也就是山上。有一片竹林,據說那幾位竹林七賢以前就在那里面的石頭上聊天,我曾經問舅舅他們在聊什么高深的東西,舅舅開玩笑似的說:“不過是發發牢騷罷了,你可不能跟他們學。”不過隨后他又補了一句:“一群無處安放的不安分的心,在一起取取暖。”

我的好朋友張三就挺喜歡那片竹林的,我們也會坐在里面的石頭上,聽著竹林深處鳥兒或是蟲兒的叫聲,用嘴巴模仿古琴,哼出剛學會的樂曲。石頭上石頭周圍都已長滿雜草,地上的甚至快齊膝高了,仿佛宣告著那個竹林七賢的年代隨著新秩序的建立與鞏固而一去不復返了。

他最喜歡老子的一句話:“美之與惡,相去若何?”好與壞善與惡的區別,究竟在哪呢?他說世人皆罵曹操奸臣,可若不是他漢朝早就滅亡了,他兒子的行為(曹丕篡漢)為何怪罪于他?這世間的高低貴賤善惡忠奸,實在不是幾句話就能下定論的。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他告訴我的比劉老師都多,他要是個富家子弟,說出這些話一定非同凡響,可惜他不是,哦,幸好他不是。

當然,我和張三在一起可不是整天都在聊老子或者史記,大多數時候,我們會和其他孩子一起,放紙鳶,捉迷藏。我們肆無忌憚地在鄉村廣闊的田野上奔跑,嬉戲,直到月兒出現在東方的天上,才不緊不慢地往家走。

我的同學家里大多還請了練武的先生,但我舅舅說,我這個年紀,練那些花架子沒用,還會傷到筋骨。他要我盡情地和孩子們追逐打鬧,他說先有個強壯的體魄,再去練那些招式。

今年我已經十五歲了,雖然看起來不算壯,但我的力氣大的出奇,鄰里的成年人扳手腕也只能甘拜我下風。可是舅舅還不請人教我武藝,他說別急,練武用處不大,打起仗來,就是關云長再世,也擋不住三十個小嘍嘍。

我笑了,我說,我不用上戰場,我只是想保護好自己,和舅舅。

2、司馬瑋

“哥!舅舅來信了!”襄陽通向洛陽的大道上,十四歲的司馬義在大轎中向著哥哥司馬瑋喊道。

司馬義比哥哥司馬瑋小五歲,比弟弟司馬允大兩歲,他們都貴為皇子,因是同母所生,彼此感情自然比對其他兄弟要深。按理說司馬允是要喚司馬瑋和司馬允為三哥和六弟的。

司馬瑋自幼便勇于常人,騎射領兵的能耐是這一輩里數一數二的。

剛剛他便被一只羽色純白的飛鳥引出了隊伍,約一刻鐘的功夫,這位黑袍紅甲、身材高大的王爺從樹林里出來,那只白鳥在他的手中。

就是在這一刻鐘里,信使送來了舅舅黃門侍郎李修的信。

“講了些什么?”司馬瑋把白鳥遞給母親李貴妃給兄弟三人安排的管家張誕。

“怎么處理?”寡言的張誕問。

“隨便,鳥的翅膀傷的不是很重,待它養好了傷,放了也行。”他翻身下馬,鉆進了大轎里。

“舅舅說……”

“等等,讓小允說。”司馬瑋笑著打斷了司馬義,“他得學著講話了。”

“嘿,大哥,我早就會講話了!”司馬允滿滿地不服氣,撅著嘴說道。

“我的意思是……總得鍛煉鍛煉嘛。”

司馬允著急地說:“我……我會說話,我這就跟你講,舅舅……”

這次被司馬義打斷了:“小聲點,我來說吧,總歸不能讓太多人知道。”

司馬瑋一扭頭,大轎窗外;吏部郎杜尹與中郎將黃震騎馬行于兩側。

此次三位皇子受命巡視南境已有四年,負責陪同的二人雖然官銜不算大,但一個是京兆杜氏當家司隸校尉杜預的次子,一個是被當作軍中重點培養對象的年輕將領,已經說明皇帝對此次南巡的重視。

而皇帝突然命在外的皇子們回京,其中緣由不免惹人深思。有人說是皇帝龍體微恙,為百年之后做打算,也有人猜測是皇帝突發惡疾,已入彌留之際,太子外公臨晉侯楊駿將諸王邀于京城試探意思,為太子即位掃清障礙。

司馬義壓低聲音:“皇帝擬詔,哥哥為楚王,總領南方諸王事務,我為長沙王,弟為淮南王。更離譜的是父皇一口氣封了七十二個王!”

“我還以為什么急事呢,這到了洛陽不就知道了嗎?”司馬瑋說。

“畢竟舅舅那個急性子沒辦法呀,而且他還把其他的分封情況一并送來,我們到洛陽之前也好有個準備。”

“對了,司馬穎呢?”司馬允著急地問,他倆年歲相仿,從小一起玩耍,關系很好。

“成都王。你剛剛沒看到嗎?”司馬義說。

“小允啊,離那個司馬穎遠點,他總偷偷占別人小便宜你不知道,這樣自私自利的人有朝一日會成為我們的敵人。”司馬瑋皺了皺眉頭。

“人總是會變啊,還記得嫂子嗎?”司馬義幫氣惱的弟弟說話。

司馬瑋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疑惑地望著司馬義。

司馬義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搖了搖頭:“太子妃賈南風,記得吧?剛成婚時,父皇怎么評價的?‘丑而短黑’。但從洛陽召我們回京的使者告訴我,她如今竟變得頗為可人。”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父皇說的可不止是她的長相。聽說了沒?太子妃命人用棒子狠揍了一個宮女,因為那個姑娘可能懷上了皇兄的第一個孩子。嫉妒,讓人變得可怕啊”司馬瑋固執地說。

司馬義聳了聳肩:“可能吧,皇兄也夠倒霉的,二哥都有兩個孩子了,他結婚六年了一個也沒呢。”這里的二哥指的是司馬柬,他比司馬瑋大一歲,是一個嬪的孩子。

司馬瑋沒再說什么,他望向窗外,想著舅舅信里的話,總領南方諸王軍政事務。南方……嗯,南境之王。

三兄弟的隊伍行往洛陽,他們將見證西晉王朝的最后一個盛世壯景。

3、阮琴

“哪來的什么猖狂放浪。小琴啊,這些都是人設罷了。什么阮籍猖狂窮途而哭,只不過是車飆得太快,風把眼睛吹流淚了而已。還有人說我與豬共飲美酒,廢話,要是我知道豬趁我不在喝過了,我怎么會喝那壇子里的酒呢?就跟我們可憐的太子殿下一樣,別人都說他傻,他干啥別人都覺得他傻。人設而已嘛。你叔也得靠此養家糊口啊。”在駛往洛陽的馬車里,我的舅舅阮咸對我說。

“你也沒成婚,哪來的家?”

“這什么話?你想想是誰養你的?唉,我們陳留阮氏雖名望頗高,但在朝堂之上早已無處容身了。沒有你舅和我叔的放浪不羈,阮氏早已和夏侯氏一樣消弭于無形,哪里還有人會邀請我們前往京城?”

“這次稽紹叔叔邀請我們去京城有什么大事呀?”

“哪是他邀請的?是皇帝呀。”

“來信上署著他的名啊。”我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混小子,偷看我的信!”

“你的信被風吹到地上,我無意中看見的。”

“算了。稽紹是嵇康的兒子,與我們這些文人的交流,皇帝都是通過他的。”

“那我們是不是得小心點啊?”我不由得想到嵇康的悲慘下場。

“你可別小瞧你舅舅,你舅舅不才,但代表的可是天下文人,他敢和我們撕破臉臉嗎?”

這還不狂?我笑了笑。

他又說:“不過你去可得小心點,千萬小心,我命是小,你命關天,”他又解釋道,“我黃土都埋到脖子,死了算了,你可不一樣,你的人生才剛開始啊。”

我點了點頭,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這次能見到我的媽媽嗎?”

關于我的身世,其實也不算神秘,父親是個普通士兵,在我母親懷孕期間戰死于江夏,我母親心灰意冷,生下我后把我交給舅舅阮咸,自己遁入空門,據說在京城一帶出家為尼。

“啊,我也想見見我的妹妹了,到了洛陽再說……到時候再說吧。”舅舅扭頭看了看窗外。

我的目光也跟去,枯黃的樹葉打著旋兒落在車轍邊。

望一葉便知秋兮,嘆凜冬之將至。

然后不知不覺間,我就一個盹睡過去了。

“小琴,洛陽到了,小琴?該醒啦。”聽見舅舅的聲音,我一個激靈直起身來,把頭伸出窗。

高聳灰暗的城樓和一望無際的城墻,在城頭迎風飄揚的金色“晉”字皇旗,以及門頭上那風吹日曬近乎模糊的“洛陽”二字,都在向我展示著帝國的榮耀與輝煌。

黑甲士兵列隊巡邏,他們是負責皇城以外京城安全的外營軍。

城門口進城與出城的平民百姓絡繹不絕,但必須向城門衛兵出示通行證明,因而排隊頗長,進展緩慢。我想是因為封王會即將到來的緣故吧。

“怎么辦?舅舅,這隊要排到猴年馬月呀。”

“莫慌,找一找你稽紹叔叔。”他示意車夫停下,自己把頭伸出窗子,尋找著那位大名鼎鼎的嵇康之子秘書高官官稽紹。

“長什么樣子啊?”我問道。

“人們創造了一個成語形容他,鶴立雞群。你看著找吧,就這個意思。”

可我還沒來得及把頭伸出窗子,舅舅便一邊扶著窗口,一邊叫道:“延祖,在這兒!這兒!”

我定睛一看,正走來一位翩翩君子,身長約莫七尺八寸(188公分),面容甚是英俊,確是美男子稽紹無疑了。

我和舅舅走下車來,稽紹微微一笑:“仲容兄,多日不見,十分想念,二位車馬勞頓,鄙人有失遠迎。”說著便做了一揖。

舅舅趕忙回了一揖,我也跟著施了一禮。舅舅大聲答道:“啊!不必客氣,不必客氣的!延祖,這多年未見,怎覺你憔悴不少?”

稽紹叔叔一邊帶著我們向門口走去,一邊說著:“天子日理萬機,身為臣下當盡力為陛下分憂,怎奈我才疏學淺,分毫之事也難以處理周全,故夜不能寐,空留憔悴。”

“爾父才高八斗,你又怎會才疏學淺呢?還是要多加休息,以身體為重啊!至今猶思得爾父談吐非凡,高潔傲岸,當年司馬昭親自登門拜訪,爾父一笑了之,不理不睬,可謂正天下文人之衣冠……不談,哈哈,不談啦,今非昔比……哈哈。”我舅舅說個話就沒停了。

稽紹的臉色有點差,但他調整得很快,轉向我:“你叫阮琴對吧?”

我點了點頭,覺得這是個好溫柔的叔叔啊。

“多好的名字啊,你長得也俏,舅舅帶的好啊。”

我忍住沒說舅舅除了喝酒基本上什么事也沒干。

“叔叔,為什么人們都走兩邊偏門進入,你卻要帶我們入中門啊?”我問道。

稽紹對我笑了笑,答道:“小琴啊,你們是來參加封王會的,皇帝特許,自然方便行事。仲容兄,這邊請。”

稽紹向中門守衛點點頭,城門便打開了。

三人往前剛走幾步,迎面便是一氣度不凡的白須老人,緊跟著一位身著華服、眉眼明麗的女孩正騎在馬上,兩人身后儀仗隊佇立街道兩側,數位身披鎧甲的將領一字排開,另有幾位身著玉佩飛履的朝廷大員在一旁肅立。

兩頂碩大無比的紅色華蓋為眾人遮住這季夏正午的艷陽。

見到此般陣勢,舅舅和我都是一愣,舅舅湊到稽紹叔叔面前,小聲嘀咕道:“延祖,不至于吧?”

4、王瑾

王瑾與其他家的千金最為不同的地方莫過于她對于騎馬的執著。

春游之時,當羊獻容、衛鑠她們坐在各自的轎子里,把頭伸出窗子聊天時,王瑾正騎著馬,在各大家族的隊伍間穿梭。

他的父親是如今的朝堂翹楚尚書令王衍,爺爺更是瑯玡王氏的族長,深得人心的司徒王渾。因此旁人見了她,也不會計較什么失禮之過的,再加上雖然她舉止略顯男孩子氣,但見了人,該行禮照樣行禮,又繼承了他父親俊美的面容、善言的巧嘴,人們對她還頗為照顧呢。

她第一次見到司馬瑋是在一場宮廷內的箭術比賽上。

那時她十二歲,她的目光——或者說應當是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到三皇子司馬瑋身上。立定射箭全部命中靶心,馬上射箭十中其九,障礙競射上,也是表現不俗。

就算最終的冠軍是身形彪悍的中郎將黃震,司馬瑋仍毫無疑問是全場的焦點。

本就對騎馬這類活動感興趣的王瑾頓時便被這位年僅十五歲的王爺吸引住了。

“霍去病當年也不過如此吧?”她不好意思講出心意,便若無其事地如此自言自語道。

母親坐在旁邊聽到了,笑著說:“這里有位貨真價實的霍去病,我們家也有個整天嚷嚷著騎馬的霍去病,我這就去問問姐姐的意思。”

她的母親杜氏與司馬瑋的母親李貴妃從小一起長大,李氏能進宮中受皇上的寵愛也離不開杜家的幫助。

皇上本就想拉攏京兆杜氏和瑯玡王氏,而這門親事正好一舉兩得,于是很快就定了下來。

王瑾便與司馬瑋定了娃娃親。

但不知出于何種目的,這娃娃親剛定下,兩個人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皇帝陛下便下詔命司馬瑋兄弟三人南巡,代天子安撫新征服的吳地乃至整個南方,隨行的還有王瑾的舅舅杜尹與中郎將黃震。

轉眼這南巡也有四年之久了,王瑾已經從一個只能由仆人牽著坐在乳馬上的小女孩,變成了一位能獨自縱馬游玩的美人兒了。

即使太子妃賈南風的弟弟賈謐對她的追求已經人盡皆知,她的腦海里仍反復浮現出箭場之上那個挺拔英俊的身影。她盼著那位未來叱詫風云的三殿下從遙遠的江南歸來。

直到那天,羊獻容樂呵呵地對她說有個好消息:皇上將召各地皇親國戚入都封王,固帝國之基,而她心心念念的司馬瑋已經從襄陽啟程返京。

“三皇子對陣賈公子,真是令人期待呀。”羊獻容總是那副壞壞的模樣,盡管她確實壞得挺可愛的。

“這事可不全由瑾兒說的算啊。”衛鑠講得也不無道理,飽讀詩書的人就是不一樣。

當信使通報,司馬瑋一行將于次日到達時,王瑾徹夜睡不著覺,天剛露出些曙色便爬起來,照著羊獻容教的方法打扮了起來,結果不小心吃了一嘴的胭脂,膩得要命。

她既想打扮得夠漂亮,又怕過了度,別人會笑話她。就恨不得在別人面前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大家千金,唯獨司馬瑋眼里自己是冰雪聰明的溫柔美人。

然后天色漸亮了,爺爺司徒王渾奉皇帝之命將在城門口迎接,她便纏著爺爺要帶她一起去,說自己不放心爺爺站在那兒受著風吹日曬,會出什么意外的,又說自己難得認真打扮一番,應該讓人們瞧瞧,證明王家的千金不是個野孩子。

王渾年紀大了,最經不住孫女軟磨硬泡,覺得無傷大雅便把她帶上了。

就這么著,王渾帶著一干文武官員、內禁軍在正門等候司馬瑋時,王瑾便騎在她最愛的白色烏桓馬上,跟在爺爺身后。

“三皇子來時,你得下馬行屈膝禮。”王渾叮囑道。

“那是當然。”王瑾乖巧地答道。

這一等從早晨候到中午,始終不見南巡隊伍的蹤影。夏天已至尾聲,但正午的太陽仍頗有些威力,王瑾尚能承受,卻見爺爺王渾脖頸已有些出汗,顯得有點吃力了。

眾人皆頗為疲乏,昏昏欲睡,這時一陣鑼鼓聲遠遠傳來,還夾雜著琵琶和歌聲,近些更是人聲鼎沸,喧鬧之至。

眾人正疑惑著,伸長脖子想一瞧究竟。而王瑾卻連頭也沒有回,這張揚的排場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了。

待一支鑼鼓震天的隊伍出現在城門口時,人們就發現了來者是身著漆紗籠冠的魯國公賈謐。

“魯國公,午好。”爺爺微笑著行了一禮。

賈謐也不下馬,朗聲答道:“司徒大人禮重了,小可本該下馬行禮,但皇命難辭,實在不敢耽擱。”

這賈謐乃賈充幼子,太子妃賈南風是他的姐姐,賈家雖不如幾大家族勢大,但也算是新貴,皇帝身邊的紅人。皇上命賈謐在封王會期間維護京城治安,他便成天帶著家仆在京城轉悠,聲勢浩大,萬人矚目,令他得意不已。

賈謐補了句:“司徒大人別喚我魯國公吧,顯老,我乃小輩,直呼吾名即可。”這時他看見了王瑾,眼睛一亮:“司徒大人在此有何貴干?”

“皇上命老臣在此迎接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一行人。”賈謐又瞟了王瑾一眼,但王瑾毫無表示。

“此時日頭正旺,大人年事已高,我這就命人去我府上找來華蓋為大人與小姐遮陽。”賈謐轉頭吩咐身邊的陸機,而這堂堂吳郡陸氏長男竟也乖乖聽命而去。

“公子不必了,皇命如山,這延誤之罪老夫擔待不起啊。”

王瑾憋住沒笑。

賈謐一愣:“啊?沒事的,小可一片誠意希望大人與小姐笑納。再說,司徒大人的冷暖舒安也與我的職責密不可分。”

說著,他便打馬來到王瑾跟前,眨了眨眼睛:“喲,小姐今天妝畫得可真漂亮。”

王瑾尷尬地聳了聳肩:“那是你以前沒注意。”

“好好好,多謝提醒,下次注意了。哎對了,之前我從小姐那兒借了一副馬轡,不知可還記得。”

王瑾點了點頭。

“上次我把那馬轡送至貴府,但你不在,我怕下人粗心弄壞了馬轡惹你生氣,準備親手還給你,請問你啥時候有時間呀?”

“明天……嗯……不清楚哎,封王會要到了,還真沒個準。”王瑾字斟句酌,生怕讓賈謐誤會。

“明白。你聽說小容淘到一只西域傳過來的回旋鏢嗎?她說很危險,但只要操作得當便可以飛旋不止!我和她都玩不明白,要不下次你也來瞅瞅?”賈謐和羊獻容關系也頗好。

“好啊好啊,什么時候可以?”王瑾脫口而出。

賈謐滿意地笑了:“小姐隨叫我隨到,記得提前通知一下小容就行了。”

王瑾趕緊答道:“公子開心就好。”想想覺得這話也不對,正想再說些什么彌補一下,陸機領傭人推著華蓋過來了,賈謐便欠了欠身子,調轉馬頭。

“此華蓋頂乃十七層紅綢鋪成,司徒大人不必推辭,左思,請你幫司徒大人調整一下華蓋……”

這陸機陸公子雖說聽憑賈謐使喚,但氣質倒也坦然,不失名門之風。畢竟,陸家乃揚州第一大家族,吳地的征服和管理離不開陸家的支持。

因此爺爺王渾還客氣地向陸機打了一揖:“有勞陸公子了。”

賈謐雖說有點自以為是油嘴滑舌,但人倒也不壞。留下華蓋,的確讓爺爺舒坦些了。不一會兒,城門便打開了。

王瑾一看,只有三人,不是司馬瑋一行。

畢竟是從中門進來的,王瑾還是好奇地打量了一番。

第一眼便看見身材修長的嵇紹,他是天下人盡皆知的美男子,卻娶了相貌平平的周氏為妻,令人不解,雖已三十多歲,但長發飄飄,清新俊逸,“如仙人耳”此言不差。

旁邊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絮絮叨叨,像是山野來客,那仿佛始終酒醉不醒的模樣實在惹人發笑。

再看二人身后,是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正好奇地看著這座皇都的一切,眉眼間又透出幾分懂事與深思,長相倒也算俊俏,只是在稽紹旁邊實在遜色不少。

這兩位陌生來客不知是歸隱山林的皇室窮親戚,還是寄情山水的方士文人,但既然是由稽紹迎接,王瑾估摸著也不是無名之輩。

兩人看見這排場,疑惑地與稽紹交流了幾句,然后點了點頭。

那山野來客大叫一聲:“啊!司徒大人,小民阮咸,見過大人!”不見奉承之意,倒是摻了不少夸張玩笑的意思。

爺爺趕緊將其扶住:“不用客氣,你的族叔阮籍是我的老師,我向來感念他對我的精心指導。此番進京,若有難處,老朽定當竭力相助,以報老師教誨之恩。”

阮咸猛地抬頭:“司徒禮賢下士,恩蔭小人,鄙人實在感動……”

王瑾心想,原來真是竹林七賢里的人物,真是和人們傳說的一樣瘋瘋癲癲,哦不,是氣質脫俗。

爺爺轉頭看向那個少年:“這位眉清目秀的公子是……”

阮咸答道:“是我的外甥,阮琴。”

“也姓阮?”

“隨娘姓,隨娘姓。”

這時,稽紹上前說道:“司徒大人,小吏還有些許工作未結,得速速帶這二位去住處。大人若無吩咐,我們就先行告辭了。”

然后這三人便離開了,走時那個叫阮琴的少年還一直看著王瑾一行,估計在那深山老林,也見不著身著華服的貴人。

之后沒等多久,便有人來報:“三皇子一行距洛陽已不足一里。”

爺爺趕忙命衛士繼續敞開中門,驅趕側門的百姓,清出道路,恭迎殿下駕到。

不一會兒,隊伍先遣襄陽太守劉弘便與幾名騎兵到了城門口,他今年也已五十有三了,四年南巡,平添不少白發。他向爺爺行了一個軍禮。

“叔和,你年事已高又經這舟車勞頓,為兄實在不忍。”爺爺也回了一禮。

“玄沖兄,為了大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這位劉弘大人身體也還算硬朗。

這時,劉弘旁邊的一個騎兵說道:“大人,如此天氣,等待三個乳臭未干的孩子,實在是委屈司徒大人了啊!”

這話實在是突兀又奇怪,王瑾看著此人,這個騎兵身著黑袍紅甲,屹立馬上,但因頭盔上的面罩被放下,看不清面容。

爺爺旁邊的一個禮官大聲喝道:“大膽,小小衛士,哪來的熊心豹子膽指摘皇子殿下?評說司徒大人?按律……”

爺爺舉手制止那個禮官,平靜地答道:“恰如叔和剛才所說,皇帝有旨,臣為了大晉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再說三位皇子皆人中豪杰,三皇子武藝超群,必將是國之柱石,;四皇子博古通今,乃不世之才,五皇子自幼聰穎,將來定有所成。有此三位輔佐太子,乃國家之幸,奉命迎接三位皇子,當然乃是下官之幸……”

劉弘一愣,趕忙解釋道:“這幾位乃南方豪杰,初來京城,禮數不周,請各位見諒。”他又一抬眼看見司徒身后的王瑾,施了一禮:“這位姑娘是……”

“見過太守大人,我是尚書令之女。”王瑾回了一禮。

“司徒大人好福氣,有此等漂亮又懂禮的孫女。”

王瑾這時發現,剛剛那個出言不遜的騎兵此時正直直地盯著自己,目光對上后還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絲毫沒有怯意。

真是奇怪。

“皇子的轎子在后面,下官先行告退。”劉弘鞠了一躬。

隊伍繼續前進,王瑾終于看見了皇室大轎,她翻身下馬,一邊保持冷靜,一邊想瞧瞧司馬瑋如今的模樣。

下人還未遞上臺階,四皇子司馬義便跳了下來,他長高了不少,禮貌地向爺爺行了一禮,看了看王瑾,沒有表示,估計沒認出她。

接著,五皇子也跳了下來,但他不認識爺爺,只拉著他四哥的衣擺東張西望。

“二位皇子見諒,下官有失遠迎。”爺爺深鞠一躬,身后諸官也都頓首行禮。

“司徒大人不必客氣。”司馬義點了點頭。

司馬瑋在哪?王瑾湊到爺爺跟前:“三皇子殿下呢?”

這時,舅舅杜尹走上前來:“你們剛才沒有看到嗎?他和劉弘大人一起的呀。”

5、阮琴

進入城門之后,我和舅舅便跟著嵇紹叔叔上了一輛等候多時的馬車,一路駛往他的辦公之處秘書省。那里也是他的住處。

這是一座帶院的建筑,位于皇宮之外,雕瓦飛檐,秘書省二字在門楣的大匾之上。

“仲容兄,秘書省配有住房,但大多數官員不住在此處,空了好幾間屋子。你和公子就先在這里住下,封王會估計還有幾天才能舉辦。”

舅舅又是老套地千恩萬謝,在百般推辭之后還是欣然同意。

這安置我們的屋子比山陽的老屋不知強多少倍,我平生第一次可以獨享一個房間。可我剛躺上軟榻,便被舅舅喊了起來:“小琴啊,陪舅舅去秘書省里面走走,那里面可是有不少好書的哦。”

書倉在秘書省辦公處后面,我們剛踏進后院,便看見樹下稽紹叔叔在和兩人交談。我定睛一看,一個身著紅色華服,官威盡顯,不知何人,而另一個竟是我在老師劉伶那兒的同學王詡。

“放心,令侄在此必能有所收獲。”稽紹看見我和舅舅,又招呼我倆過來,正準備介紹,舅舅已深鞠一躬:“尚書大人,受小民阮咸一拜。”原來這就是如今朝堂的紅人王衍。

這紅衣中年人扶住舅舅:“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氣度非凡。”

哪門子氣度非凡?我心想。

然后舅舅向稽紹叔叔解釋我和王詡的同學關系,稽紹叔叔表示秘書省是個環境極好的工作場所,歡迎各方名士把孩子送來開啟仕途。

我難得在這人生地不熟的人間天堂碰到一個熟人,這王衍大人走后,我便和王詡在秘書省公堂之上嬉戲了起來,讓我的舅舅鉆進書倉里摸索去了。王栩他是個文雅老實的人,在山陽時就數他和輔致跟我關系最好。

這碩大的房子里待了十幾個官員,稽紹還算認真,沒有來客時基本都在處理公務,可這不足兩個時辰的工夫已有四趟來賓了。

其他人純粹在插科打諢,一會兒聊當今國事,譬如封王盛會,一會兒又在講什么修短隨化,人世無常,哪有心思放在公務上,一律以最會逗笑的人作為榜樣。稽紹叔叔身為秘書省最高長官秘書郎,也沒對這些現象表達過異議。

當我和王詡對墻上懸掛的大晉地圖產生興趣時,舅舅從書庫走了出來,手里捧著四本書。“延祖,這些書借我一看,不日定將歸還。”

稽紹叔叔頭也沒怎抬:“好的,翻閱時小心點,莫要損壞紙張。”

舅舅接著問:“我想討點酒喝,悅來酒樓在何處?”

稽紹叔叔抬頭看了看舅舅:“出門右行三個路口,在左手邊,”又補了一句,“京城陌生,務必小心。我白天在秘書省內,晚上酉時回家,家在城北,離北門一個路口。”

舅舅沒走幾步,稽紹叔叔又問道:“怎么帶這么多書?”

舅舅哈哈大笑:“書者,多多益善。”

我覺得好生奇怪:“怎么了?帶書喝酒去?”

舅舅咧開嘴笑了笑:“書配酒,妙哉。我馬上就回來,別饞,等到你滿十六歲,我自會帶你喝酒。”說著便捧著書出去了。

我對王栩說:“信我的,沒兩個時辰,他沒法直著身子回來。”

我和王詡不一會兒便對地圖失去了興趣,合計了一下想去外面街上瞅瞅,稽紹叔叔叮囑我們酉時之前務必回來。

出了門,我就拽著王詡往左邊去,要是被買酒的舅舅碰見他定會罵我一頓。因為他在來洛陽的路上仿佛提醒我不要獨自上街。

不過話說回來,我也不是獨自,王詡乃瑯玡王氏之人,剛剛的尚書令王衍正是他親叔叔,每逢過節都會回洛陽,對這座京城當然熟悉極了。

正值封王盛會,洛陽城里涌入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商人小販,街上更是叫賣聲不絕于耳,好一副盛世圖景。來自南方的商販身著綢衣,做工是粗糙了點,但總歸有那么幾分江南水墨味;至于山東的來人,自然是身材高大,聲震寰宇;西域的游商也帶著特產的古玩寶貝們擺在街頭,光是他們的裝扮便能引人側目.’

這不,我和王詡就被一個賣西域奇珍的小販吸引了,好奇地湊了上去。

“這是止痛膏,沒錯,一涂就見效。這是馬鞭,嗯,特制的。啊,還有這個,回旋鏢,這個不是普通人能玩好的,嗯,兩位少爺,還是……”

沒等他說完,我和王詡便迫不及待地拆開包裝,是一圓形的鐵片,四周凹凸不平。

我捏住一端,輕輕一扔,只見那鏢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飛了回來,但速度實在過快,想要穩穩捏住又不被劃傷實在難如登天。我只好一閃,任由飛鏢打在墻上。

“還是不要了吧,太危險了。”王詡建議。

可當我還給這個身材健壯的商販時,他竟果斷拒絕了,并說道:“在西域有這樣一句話,說出去的話如同扔出的鏢,是收不回來的。兩位少爺,這鏢在被您扔出去時,便注定無法再忍受停滯不前的命運。”

“好吧,多少錢?”我問。

“一兩銀子,打個九折,九百文錢”

我一驚,我這身上也沒裝多少錢,滿打滿算就五十文錢,瞅瞅王詡。笑死,他也尷尬地瞅了瞅我,聳聳肩。

“額,不好意思,這錢明天再給怎么樣?”我小心翼翼地問。

“二位公子,明天我不在此處擺攤了,二位恐怕難以履約。其次,不怨二位,如今的公子哥們實在跋扈輕慢,小的為商也得養家糊口啊。”

“這位乃瑯琊王氏之子,不是拿官威壓人,但你好歹得信得過司徒大人的孫子。”

孰料這商販認錢不認人,非要付了錢才能走人,我們竟在這兒僵持住了,弄得過路人都紛紛圍觀。此時我就只能盼著舅舅碰巧路過幫我解圍了,至于王詡,臉都紅得不成樣,恨不得天上掉塊云下來讓他躲進去。

這時,一個騎馬的路人過來了,我抬頭一看是個女孩,正是我在城門口見過的那個美貌女孩。

她似乎認出了我,又似乎沒認出,但她肯定認出了她的表弟,因為她說:“表弟,咋地啦?”

王詡猛地抬頭,如同盲人抓住了拐杖似的:“瑾兒姐姐,我……我搞忘帶錢了……。”

“多少錢?”

“一兩銀子。”這個商販說道。

“什么玩意這么貴?”

“西域的回旋鏢。”

這位瑾兒姐姐一邊從挎包里掏出一輛銀子,一邊笑著對我倆說:“你們要是真的想玩回旋鏢,我帶你倆去我朋友那兒,何苦鬧這么大動靜?”

王詡支支吾吾地也沒解釋個所以然;而我呢,只呆呆地看著她。

半晌,她忽然對我說了句:“哎,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6、司馬瑋

司馬瑋從小就是被當作一個戰士來培養的,他的父親,當今天子司馬炎在他七歲之時就命司隸校尉嚴詢親自教授他騎射武功,十二歲就就名將杜預教授其兵法韜略。

有兩位名將為師,這位三皇子殿下不負眾望成為帝國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在那場皇帝舉辦的箭術比賽中,十五歲的他幾乎百發百中,最后也只是因為體格劣勢輸給了膀大腰圓的黃震將軍。而今天他十九歲了,四年南巡增加的不僅是見識,還有強壯的體魄。

來到皇城南門口,他與劉弘、黃震下馬步行前往右殿覲見皇上。他并未等待兩個弟弟以及其他文官,因為皇上有旨,讓他和兩人即刻前來皇宮。

當看見自己那位英偉絕倫的兒子踏入右殿,此時已身患沉疴的司馬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但少有人知的是,這份欣慰背后又有著些許的無奈。

他想到自己那個整天懵懵懂懂的太子司馬衷,和畏畏縮縮的二皇子司馬柬。曾幾何時,他也希望效仿祖父司馬懿,培養出一對文武雙全的兄弟,令司馬家三代超然,沒有哪個家族能出其右。

但皇上心心念念的文武雙全,最后得來的卻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文恬武嬉。太子的愚笨舉朝皆知,早已成了人們口中的笑柄,如此癡呆怎能勝任皇帝的重任——但他是長子啊!司馬柬也不好過,從小嚴厲的教育讓他變得畏手畏腳,與人說話時甚至不敢正眼相看。

所以當第三個兒子司馬瑋降生時,皇帝不再把自己的愿景強行灌輸給他,知道他對行軍打仗頗有興趣后,便給幸運的司馬瑋安排了諸位名將為師,待學業有成時也依了杜預的建議,安排他南巡鍛煉。

按理要等四子司馬義六子司馬允長大些再去南巡,但皇上的身體一年不一年了,怕時日不多便命令同胞三人一同出巡。至于五皇子司馬穎,體弱多病,就留在京城洛陽。

本來皇帝準備讓司馬瑋滿二十行冠禮時再回京城,但這四年里發生的事情讓他不能不為帝國的未來做足準備。

先有幽州逆黨串通鮮卑首領慕容涉歸試圖入侵中原,被挫敗之后竟發現其中有譙幫的痕跡——這譙幫早在景帝司馬師時就幾乎銷聲匿跡,他們大多是譙縣曹氏故人,總想著恢復曹魏,可如今天下哪里還能找到姓曹的呢?

此外,便是幾樁“小事”了。

太子侍從密報,太子妃賈南風試圖陷害太子與侍妾的兒子司馬遹,他覺得女人爭風吃醋也是正常,而且還是賈家的人,便只是把司馬遹接到自己宮內照顧,其他就不予追究了。

皇帝的叔叔汝南王司馬亮請求出守封地許昌,皇帝準之。

忠臣杜預去世,追贈征南大將軍。

瑯玡王氏的王衍已成士族翹楚,擔任尚書令,前途無量。

還有個怪事,有人建議皇后之父楊駿擔任太子太保,競得到了滿朝支持,皇帝把折子暫且擱下。

這種種都讓皇帝產生了一種熟悉與擔憂交織的感覺,有件事他必須要辦在他的有生之年。嗯,一切為了大晉。

這也是為什么司馬瑋剛到京城便立刻被宣入宮中。

司馬瑋踏入殿中,瞟見父皇躬身立于堂上。行過跪拜禮后,他方才抬頭直視父皇。病魔已經令這位曾經氣吞山河的西晉開國君主變得羸弱不堪,眼神里那種豪情萬丈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憂慮與疲憊。

“瑋兒,四年了,你已經成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為父好生欣慰。義兒允兒呢?他們很好吧?長大了不少吧?”看見司馬瑋的模樣與目光,皇帝便知道自己的計劃已成功了一大半。

“回父皇,四弟五弟一切安好,身體也長大不少。南巡期間,兒臣日夜思念君父,不敢忘記父皇教誨,遍游江南多地,在劉刺史黃將軍杜將軍的幫助下,學習到不少關于軍事民生的知識。”

劉弘也附和道:“三皇子勤勉好學,臣和黃將軍都深感陛下福澤之恩,盡力解答三皇子在軍事民生方面的問題,不敢辜負陛下旨意。三皇子幸如陛下一般聰穎過人,在輔國領軍方面已頗有能力。”

黃震乃一介武夫,只顧點頭稱是。

杜尹因為父親杜預不久前離世,皇上準他不必回洛陽不必面圣,先回家吊喪。

皇帝一邊掐著手指,一邊說道:“瑋兒,今日你來得真不是時候,國丈楊大人去了長安籌集封王會所需,得過幾天才能回來。”

司馬瑋還是沒忍住心中的輕蔑:“楊大人?別日見也罷,想必他也不想見我。”

盡管身處南方,臨晉侯楊駿在朝中結黨營私,孤立宗室的消息依然傳到了他的耳朵里,吳地受戰亂災荒之苦,朝中所撥救濟糧到吳地只剩一半,一路層層剝削,大多進了國丈的口袋里。司馬瑋想現在就稟報皇上,但他此刻覺得不是時候,父皇貌似不想自己和楊駿撕破臉。但也是遲早的事,他不會放過楊駿,這天下是司馬家的。

皇帝嗔道:“你一定是旅途勞頓了,怎說如此沖動的話?你是宗親,他是外戚,你們都是要守著大晉的人。除去司馬柬,你就是宗親之長;而楊駿是外戚之長,你對他如此言論,成何體統?”

司馬瑋趕忙道歉,皇帝又擺擺手:“不過你還年輕,年輕人血象如火,沖動點也是無可避免,日后多加按捺即可。對了,在襄陽駐扎的軍隊有多少人?”

“回父皇,三萬。”

“對,但不完全對。十八萬也對。”

“這是為何?”

“襄陽軍是否如涼州軍一樣屯田自給?”

“不是。”

“沒錯,那么他們的食物衣物從哪里來?百姓,瑋兒,懂了沒?百姓。五個百姓養一個士兵,你可知戰爭之道?”

“謹聽父皇教誨。”

“戰爭拼的是人數,是將領,是地形,是裝備,但更是國力,是人心。當初蜀國諸葛亮六出祁山,不曾在損失上超過曹魏,可為何難逃滅國?是人心生變,是國力不支。”皇帝話鋒一轉:“實話告訴你,瑋兒,聽著,封王會未到,但我就得提前告訴你,我封你為楚王,總領南方軍政,拱衛我大晉皇室。記住,平日不得領兵進京,但一旦有外人謀逆,你定要與其他諸位藩王一起捍衛我司馬家的江山與權力。今日人少,我且與眾位言及此事,以后瑋兒你就要依藩王禮儀住于皇城之外,我們便鮮有交談的機會。”

司馬瑋知道,楊駿馬上就會回京城,他是國丈,太子的外公,他平庸但可怕,他是一只讓父親不知置于何處的棋子,而自己,便是父親安排的另一只與他分庭抗禮的棋子。

他知道,夾在中間的那個人就是自己的大哥,太子司馬衷。

父親從臺階上走到堂下,司馬瑋覺得父親比以往瘦弱矮小了不少,皇帝說道:“齊王已經死了,你要記住,你是我的三兒子,是司馬衷的三弟,你今天是我的臣子,以后就會是司馬衷的臣子。輔國領軍,你不得耽誤,其他瑣事,為父自有定奪,知否?”

這齊王乃是皇上的弟弟,文武雙全且深孚眾望,有意圖奪嗣的傳聞,但風波在五年前以齊王之死終結。

司馬瑋連聲答道:“知道,知道,父皇。”

當司馬瑋離開時,皇上又叮囑道:“有空去許昌找你的四伯汝南王司馬亮聊聊——還有,你十九了,婚事該考慮考慮了……”

原來,我還不是一只完整的棋子。司馬瑋點了點頭,躬身退出了右殿。

“叔和伯伯,我不得住進皇宮,該住去哪里?”司馬瑋問劉弘。

“陛下不是說的嗎?到宮門口便有人安排。”

果然,快到宮門口時,遠遠地就看見,一個身著華服的男人騎在馬上,好不華貴,神色悠然,領著身后一個大轎。

“殿下,此人便是黃門令楊珧。剛剛看見那個守在右殿門口的粗壯男人了嗎?他是掌管右禁軍的衛將軍楊濟,再加上國丈楊駿,這便是權傾朝野的三楊。”四年南巡,劉弘黃震與司馬瑋的關系已非同一般。

“好一個外人,宗室不能進的地方他們倒是熟絡。”司馬瑋憤憤地說著。

“楚王殿下,待會態度好點。這么跟你說吧,黃門令是楊家唯一一個能與下人說得上話的了。”劉弘悄聲言道。

“刺史大人,你數年不在京城,怎這般如數家珍?”

“身處何處,都心系廟堂,此乃為臣之責。”劉弘笑著說。

“你啊,就老油條一個,至死都揩不清這一身油。”司馬瑋也笑著嗔怪道。

“忠君愛國之油,不揩也罷。”三人皆哈哈大笑起來。

聽了劉弘的話,司馬瑋便稍按捺住對楊家的不悅,對楊珧還算禮貌,行了一禮便跳上了馬車。

另一邊劉弘告辭說他思念老母,急于回家,于是騎上便馬離開了。而黃震則遵照命令陪在司馬瑋左右。

司馬瑋一個人坐在轎子里,回想著剛剛與父親的交談,覺得總有哪里不對勁,但仔細一想,也沒有哪句有問題。

不一會兒,轎子便到了楚王府,謹小慎微的楊珧鞠了一躬:“殿下,微臣告辭。”

司馬瑋朝他笑了一下,說道:“黃門令不必客氣,有時間與國丈一同來我府上飲酒。”

進了王府,他到里屋榻上躺下,想著休息一會,這時,外面管家張誕高聲喊道:“李貴妃駕到!”

他翻身下床,一個箭步沖到中堂:“媽!”

李貴妃一把抱住司馬瑋:“瑋兒,你長得好高啊!”

“四年,能不長大點嗎?”

“不止四年,都快有五年了,我給你寫的信你都能看到吧?”李貴妃簡直喜極而泣。

“能,當然能。小義和小允呢?”

“他倆已經在我那兒住下了,都長大了,變得很懂事呢,你這個哥哥當的好啊。”

“有我在,他倆能不好嗎?”

這時,母親停了一下,說道:“你見過尚書郎的女兒了嗎?”

司馬瑋知道母親遲早會提那件事的,只答道:“見到了,也不算見到了。”

“你倆說了些什么嗎?”

“沒說。”

“好歹打招呼的吧?”

“沒有,嗯,幾乎不算見過了。”

“瑋兒,你想想,瑯琊王氏是世家大族,她的父親是朝中翹楚,她長得又頗為可人,你應該好好考慮一下。”

“母親,四年前你就說過了相同的話。”

“那請問我說的有不對的嗎?”

“沒有,我在考慮,媽媽,我總得好好想想。”

“孩子,你要仔細考慮考慮,你想要的愛情我絕對支持,但你要記住,王妃永遠不可能是一個商人的女兒。商人的女兒可以是妾,可以是侍女。你有幸生在帝王家,你就得按照帝王家的規矩。”

“你從哪里聽說的?我不喜歡別人含沙射影……”

“我從哪里聽說的不重要,但你應該明白,我可以聽說這件事,所有人也可能聽說這件事。你是皇帝的兒子,你是那個姑娘的情人,你要保護你自己,你的家人,以及你的情人。”

司馬瑋登時理解了媽媽的意思:“知道了,我明白。”

李貴妃又說道:“今晚賈謐邀請你去賈府赴宴,你準備一下。對了,太子和太子妃也可能去。”

“嗯。”

然后,李貴妃便讓在前廳站崗的黃震回賈府,說他的母親已經住在他表哥賈謐府上了。

直到這時,司馬瑋才明白自己之前覺得哪里不對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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