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藍的天空，蘇河里。

有只烏蓬船。

船上有個廖艄公。

左晃。

唱詞掉了。

右晃。

提著的氣，掉了。

仰起。

對白掉了。

落下。

連劇情也跟著掉了！

自打站到廖帆這船上起，紀天就感覺底下的蘇河，像是黑洞一般。

無限引力。

之前好好的裝在腦子里的、記在身體里的。

搖啊晃的。

嘩啦！

統統掉進了河里。

紀天從未想過。

鬼戲子的【戲曲特訓】，能比之前練刀馬旦那會更痛苦。

簡直是超級加倍。

之前，也就是心靈上的折磨。

這次，

甚至還有身體上的痛苦。

什么叫做茶飯不思？

紀天算是領悟到了。

面對雙重的折磨，加上每日高強度的戲曲訓練。

紀天那是肉眼可見地消瘦。

以至于遇見從前認識的群演，都忍不住打趣：

“紀天，咋這么虛了？”

“又拍船戲去了？”

“你雖然年輕，也還是要注意身體呀！”

幾天不見的周元，也被紀天嚇了一跳：

“你這是咋了？”

“才幾天啊？就被程遇秋掏干了？”

剛開始，周元還不能理解。

拍啥戲啊，能這么苦？

當他跟著紀天，一起上了廖帆的船。

當場就體會到了，什么叫做茶飯不思。

一直反胃。

可不就茶飯不思么！

直到下了船，周元都還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

“兄弟，你太不容易了。”

“不過你放心，我給你拍了不少又美又慘的照片。”

“以后如果還有人噴你，你就拿這些照片去賣慘。”

“包慘的！”

廖帆都給聽笑了：

“你倒是盼著點好吧！”

“紀天出道這才多久，黑熱搜都好幾個了！”

壓力，往往也是動力。

鬼戲雖然失傳了，程遇秋全憑想象的要求，又異常苛刻。

或許是因為廖帆精湛的‘船功’驅動。

這次，紀天突破的速度，令程遇秋都為之動容。

恨不得每天勸一遍，紀天【棄影從梨】。

開玩笑，紀天顯然不可能答應。

很快，紀天在船上的演出，就達到了程遇秋，可以合樂班的標準。

聽著程遇秋介紹著那些鬼戲與儺戲的區別。

洋洋灑灑的專業術語，讓紀天忍不住有些走神：

這些，沐陽可都不知道。

至少，他的遺澤里，沒有。

可仔細一想，又覺得很合理。

沐陽入贅隱退之前，可是正當紅的名角。

當紅的名角，只會考慮，怎么唱，能更流行；怎么唱，能讓自己更有記憶點，能讓當時的觀眾更喜歡。

至于理論什么的。

你見過哪個當紅演員，去研究什么演員【身體表現力的發展】、【內部舞臺自我感覺】？

那都是過氣了以后，轉行去當教員的時候，才會去深究的玩意！

紀天忍不住會想：

如果，沐陽的理論功底再扎實一些。

會不會，他的遺澤，就不止是Lv. 4，而是Lv. 5了？

Lv. 4的【京劇】，就能讓程遇秋驚艷。

Lv. 5，那該有多強啊？

倏然。

“梆、梆！”

清脆的梆子聲，中止了紀天的走神。

這梆子聲，怎么怪瘆人的？

“梆、梆、梆！”

程遇秋又敲了幾下，饒有興致地等著紀天的反應。

紀天低頭一看。

臥槽。

手臂上，全是雞皮疙瘩。

紀天從未想過。

一個梆子。

打擊樂器。

能發出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程老師，您這個梆子……？”

要知道，戲曲當中的樂器，可謂是五花八門。

光是梆子，就分河北梆子、南梆子、墜梆、秦梆等等。

看造型，程遇秋敲的這個，應該屬于南梆子。

梆子的主體，是個方方正正的木頭盒子。

盒子的一側，像個老式木頭信箱那樣，開著一條方形狹縫。

就像是，一側開口的迷你骨灰盒。

等等，自己為什么想到了骨灰盒？

再一看程遇秋手中敲擊用的棒槌，紀天眼皮子又是一跳。

不對。

這個顏色、質感。

不對！

要知道。

打擊樂器的棒槌，雖然材料要求不如梆子高，可選范圍更加廣泛一些，但還是以花梨木為主流。

也可以用紫檀、紅木或者棗木心制作。

但不管是哪一種木材。

這個白里透黃，不太均勻的顏色。

都對不上！

面對紀天的疑惑，程遇秋笑而不語，又敲了幾下。

每敲一下，紀天就顫一下：

臥槽！

他知道了！

這棒槌，是骨制的！

紀天的臉，刷地就白了。

骨頭？

骨制的梆子棒槌？

這骨頭，肯定不是什么普通貨色！

那必須是……！

對于紀天的反應，程遇秋很滿意，得意地壓低了聲音：

“這可是我祖上傳下來的。”

“鬼戲專用的，特制鬼戲梆子！”

說到這，程遇秋頗為感慨：

“塵封了這么多年，真是沒想到啊，它還能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程遇秋又梆梆地敲了幾下，滿臉陶醉：

“你聽！”

“它這個音色，多陰森啊！”

紀天依然沉浸在震驚之中：

“等等，程老師！”

“你現在拿出這個來。該不會是……”

“我們到時候，拍攝的時候，要用這個……梆子？”

程遇秋揚起了下巴，驕傲異常。

忍不住又敲了幾下：

“是啊！”

“這梆子，可是陰沉木的！”

“你知道，這么大一塊陰沉木，現在要多少錢嗎？”

紀天人都傻了：

自己沒聽錯吧？

骨頭做棒槌就算了。

梆子還是用陰沉木做的？

陰沉木？

那玩意，不是用來做棺材板的嗎？

棺材板做的梆子？？？

“不是，程老師！”

紀天的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咱們到時候，半夜敲這玩意，還唱鬼戲……”

“不太好吧？”

別人可以不信鬼神，甚至不懼鬼神。

但是紀天不行啊！

龜殼上的三個名字，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

他是多么特殊。

現在，一想到程遇秋要讓自己在晚上唱鬼戲。

還要用上這種鬼玩意。

那不完蛋了嗎！

程遇秋一臉無所謂：

“我都不怕，你個小年輕還怕這些？”

“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紀天有些著急：

“您這梆子，這陰沉木，多珍貴啊！”

“拿出來拍戲，萬一弄壞了呢？”

“還是在船上，萬一掉水里了呢？”

“多不好啊！”

誰知，程遇秋壓根不吃這套：

“沒事，我會做好保護措施的！”

“我想。”

“比起在我家倉庫里吃灰，它也更想，上戲臺吧！”

說到這，程遇秋更來勁了。

嘴里哼著小曲，就這么一路敲著陰沉木梆子，一路走。

那美滋滋的模樣，讓跟在后邊的紀天，欲哭無淚。

實話實說，

他真怕。

上次金曦的遺愿，就已經是在法律邊緣危險的試探了。

沒人知道，下一位的遺愿會是什么。

萬一呢？

是吧！

現在想起來，沐陽的遺愿，算是十分溫柔無害且容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