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載而歸的宇文堅趕了幾天路,剛帶人路過王庭營地的前哨,就見騎著母馬的蘇葦兒急慌慌迎了上來。
宇文堅本想和這小妮子逗趣兩句,還不等開口,蘇葦兒就急道:“小主人,快,夫人在等你。”
“母親?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夫人沒說,只說讓你回來立刻去見她。”
摸不著頭腦的宇文堅只好將隊伍交給呼延乙那樓安置,自己則顧不得許多,由蘇葦兒領著,帶著一身臭汗直奔后帳。
一進帳,宇文堅抬眼便看到了主座上的宇文莫圭,須卜蘭正在一旁服侍,看來便宜老爹是意外之喜了。
瞧著愣在帳門前的宇文堅,須卜蘭臉上笑吟吟道:“遜昵延,你杵在那干啥,快過來給你父親倒酒。”
面對母親的解圍,宇文堅趕忙上前施禮倒酒。
在宇文莫圭懷里的阿六敦,也像模像樣的問候大哥,只不過那眼神怯怯的。
宇文堅愛溺的摸了摸阿六敦的腦袋,起身走到了側案旁入座。
在這短短幾步內,宇文堅重新整理了思緒,母親無事不會輕易來尋自己,更不會讓蘇葦兒在營外截留自己到帳,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
疑惑間,只見宇文莫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舒爽過后,隨手摸著嘴邊的兩撇胡子,顯然很是愜意。
眼瞅著須卜蘭添酒,宇文莫圭扭頭看向宇文堅問道:“聽你母親說,這兩天你外出打獵去了,所獲如何?可曾獵虎擒豹?”
摸不清意思的宇文堅搖搖頭,如實道:“未得虎豹,只抓了些山民匪類。”
“有所得便是好的。”
摸不透宇文莫圭的心思,宇文堅試探著問道:“我觀父親眉頭不展,可是遇上了難事?”
宇文莫圭再飲一杯,嘆道:“我大軍先敗大棘城,步六服昨日又添新敗,游擊之策力散難聚,帳中已有雜聲起。”
看來須卜蘭喚自己來,八成也是怕自己提出來的游擊之策會被人追責。
將頭頂的帽子摘下,露出來寸頭的宇文堅再次問道:“父親,前線可是二叔帳下軍騎難隱,才得此禍?”
宇文莫圭眼露微驚,他只不過是在家中隨口一說,未曾想兒子還能猜出癥結。
“不錯,你小子是怎么猜出來的?”
宇文堅頓了頓,眼神愈堅,張嘴說道:“東鮮卑諸部中,唯有我宇文部髡頭,其余慕容、段氏皆辮發,如此明顯的特征,又如何能隱于部眾,游而擊之呢?”
宇文莫圭摸了摸自家腦袋,髡頭是部族源于匈奴的佐證,亦算是榮耀的象征,畢竟我大匈奴也有個想當年不是。
“可有解法?”
宇文堅目光灼灼的反道:“父親是要長策,還是短策?”
“長策如何?短策又如何?“
宇文堅沉吟道:“短策便是二叔就此回兵,趁著冬日令騎兵削發成辮,明年初再行游擊襲擾,想來那慕容氏提防一冬,來年必然有少許松懈。”
揪著下顎的短須,宇文莫圭臉上瞧不出喜怒,又道:“長策又是何?”
宇文堅抬頭望了望宇文莫圭和須卜蘭,沉聲道:“脫匈奴之藩籬,入鮮卑之眾。”
聞言宇文莫圭眼神劇變。
生怕丈夫怒起的須卜蘭趕忙呵斥道:“遜昵延,別忘了,你身上也有一半匈奴人的血統呢,你個…”
“讓他繼續說!”
宇文莫圭粗暴的打斷了須卜蘭。
事已至此,宇文堅也不藏著掖著,繼續道:“我宇文部下匈奴與鮮卑并存,如麥粟混雜,雖心難唯一,但卻皆能頂飽。
部眾平時不顯,一旦遭受敗績,人心有別,屆時若是強分麥粟,部族必獲離散。
而當今周遭之勢似中原戰國而行,非吞一難安,我宇文部不為一,便無名。
自檀石槐大人一統草原起,草原諸部鮮卑強而匈奴弱,鮮卑多而匈奴少,此乃大勢,非人力所能改。
大單于,我鮮卑宇文氏,要做那多數,而不是那少數。”
聽此狂言,須卜蘭當即猛然起身,大怒道:“住口!遜昵延,我怎么生了你這個逆子!”
宇文堅勾著頭,他等待著宇文莫圭的裁定。
他知道嘴上喊喊容易,做起來卻難。
單看看自己身邊,母親須卜蘭的須卜氏,乙那樓大哥的呼延氏,那個不是顯赫的匈奴大姓,想要讓這些人盡數歸為鮮卑,這改革的動靜絕對不小。
同樣這也絕對不是宇文堅這個小卡拉米能主導的,只能是宇文莫圭自己用威望來壓,同樣非數年難成。
宇文莫圭松開了懷里被抱疼了的阿六敦,這小子掛著兩角淚痕跑到了須卜蘭的腿邊,他不明白,大哥到底說了些啥,引得父母如此反應。
須卜蘭望著低頭的宇文堅,又扭頭看向沉默的宇文莫圭,手心手背都是肉,懷里這個更是沒功夫管了。
作為剛剛統一周遭諸部的宇文莫圭,要說他沒有野心怕是太過天真,但內外之間只能占一頭,此次壓下部族的復仇之心都如此艱難,更遑論純潔隊伍了。
許久,宇文莫圭并沒有回答宇文堅的話,反而是派他去挑選部眾。
走出帳篷的宇文堅回頭一望,這是他最后一次冒險進言,至于宇文莫圭聽不聽,他也不知道了。
比起現在宇文部的虛胖,若是沒有瘦身的勇氣,又如何頂得住吸血我晉,進而快速崛起的慕容氏,更遑論統一東部鮮卑,乃至統一鮮卑諸部,稱雄草原了。
心中有事的宇文堅低著頭走了,他需要暫時壓下那顆躁動緊迫的心。
帳篷內,宇文莫圭揉著發痛的腦袋,有想法的人才會頭疼,徹底擺爛才會舒爽。
將阿六敦送到拓跋夫人的帳篷,返回來的須卜蘭盯著丈夫問道:“你真要聽遜昵延那小子的胡話,將匈奴各部都趕出去?”
宇文莫圭當即苦笑道:“剛剛經歷大敗,我行此策,豈不是自己斬手斷腳。”
還好丈夫沒被兒子的胡言蠱惑,放下不少心來的須卜蘭又緊跟著說道:“如此便好,但你也別太責罰遜昵延,他還是個孩子。”
宇文莫圭白了眼妻子,夾在娘家和兒子之間,此話也只有須卜蘭里外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