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有方道：“我們苦思良久，唯有一計，懇請您高抬貴手，免了這筆債務，莫向海老公提起。日后我兄弟若贏了錢，定當如數奉還，絕無半分拖欠。”

韋小寶心中冷哼：“這兩個家伙，真當我如此好騙？憑你們那點本事，哪有贏錢還債的可能？”面上卻顯出躊躇為難之色，說道：“可我已告知海公公。他老人家說，這筆銀子還是要還的，只是緩些時日倒也無妨。”

溫氏兄弟對視一眼，神色尷尬，顯然對海老公極為忌憚。

溫有道道：“那小兄弟可否幫個忙？日后你贏了錢，交給海老公，就說是我們還的。”

韋小寶心中又道：“越說越離譜，真當我糊涂不成？”說道：“如此雖可行，只是我……我未免太吃虧了些。”

溫氏兄弟聽他口氣松動，立刻滿臉堆笑，一同拱手，道：“多謝，多謝，多多相助。”

溫有方道：“小兄弟的恩情，我兄弟永生難忘。”

韋小寶道：“若如此，我要二位大哥辦一件事，不知可否？”

二人趕忙應道：“行，行，何事都行。”

韋小寶道：“我在宮中許久，卻連皇上的面都未曾見過。你二位在上書房伺候皇上，我想請二位帶我去見見皇上。”

溫氏兄弟頓時面面相覷，面露難色。

溫有道不停撓頭。

溫有方說道：“唉，這個，這個，這個……”連說了七八個這個。

韋小寶道：“我并非要向皇上奏事，只是想到上書房待上片刻，能得見皇上龍顏，乃我等奴才的福分，若無緣得見，也不怪二位。”

溫有道忙道：“這個倒能辦到。今日申牌時分，我去你處，帶你去上書房。那時，皇上通常在書房吟詩作畫，你或能得見。其他時候皇上在殿中處理政務，就不易見到了。”說著斜眼向溫有方使個眼色。

韋小寶看在眼中，心中暗思：“這兩只家伙，聽聞我要見皇帝，臉色便如此難看。他們說申牌時分皇帝定在上書房，實則必不在。”當下便向溫氏兄弟拱手道謝，道：“咱們做奴才的，若連萬歲爺的面都見不著，死后定會被閻王責罵。”

他與小玄子比武之后，回到屋里，只和海老公說了比武的情形，溫氏兄弟答應帶他去上書房之事只字未提。

未牌過后，溫氏兄弟果然前來。

溫有方輕輕吹了聲口哨，韋小寶迅速溜出。

溫氏兄弟打了個手勢，默默不語，韋小寶跟在后面，向西疾行。

從他住屋去上書房，路程遠比去賭錢的地方遠，幾乎走了一盞茶的工夫。

溫有道輕聲道：“上書房到了，一切小心！”

韋小寶應道：“我明白。”

兩人帶著他繞到后院，從旁邊一扇小門側身進入，穿過兩座小巧的花園，走進一間大屋。

只見屋內一排排皆是書架，架上擺滿書籍，不知有幾萬幾千冊。

盡管早就見過，韋小寶仍倒吸一口涼氣，心中暗道：“皇帝屋內竟有如此多的書，整日與書為伴，哪還有時間賭錢、練武？年長月久，《四十二章經》放哪兒，我可到何處去找？”

他自幼生長于市井，這般規模的書房鮮少見得，只以為書房中有七八本書便算不錯。此刻面對這萬千書卷，頓時眼花繚亂，手足無措，甚至想轉身逃離。

溫有道低聲道：“再過片刻，皇上便會來此書房，會坐在這張桌前讀書寫字。”

韋小寶見那張紫檀木書桌極大，桌面鑲金嵌玉，心想：“這桌上的金玉定然價值不菲，若能撬下拿去變賣，必能換得不少銀兩。”又見桌上攤著一本書，左側的硯臺筆筒雕刻精美。椅子上披著繡龍錦緞。

韋小寶見此等奢華，心中不禁怦怦亂跳，暗自尋思：“小玄子當真是會享受！”

書桌右側是一只青銅古鼎，燃著檀香，鼎蓋獸頭口中緩緩飄出縷縷青煙。

溫有道道：“你躲在書架后面，悄悄瞧一眼皇上便是。皇上讀書寫字時，不許旁人出聲，你萬不可咳嗽打噴嚏。否則皇上動怒，說不定會命侍衛將你拖出去斬首。”

韋小寶道：“我自然知曉，不會咳嗽打噴嚏，更不會放屁出聲。”

溫有道臉色一沉，道：“小兄弟，上書房可不是尋常之地，切不可說這等不敬之語。”

韋小寶伸了伸舌頭，不再言語。

只見他兩兄弟一個拿起拂塵，一個拿著抹布，仔細清掃擦拭。

書房本就潔凈無比，一塵不染，可他們仍是精心打理。

溫氏兄弟清掃完畢，又各自從一只柜子中取出一塊雪白的布，再次仔細擦拭各處，拿起白布查看有無污漬，其用心程度遠超擦拭鏡子，忙活了大半天才停歇。

溫有道說道：“小兄弟，此刻皇上仍未到上書房，今日怕是不會來了。稍后侍衛大人便會前來巡查，若見到你這陌生面孔，定會追查，我們可都擔當不起。”

韋小寶道：“你們先離去，我再等片刻就走。”

溫氏兄弟齊聲說道：“那可不行！”

溫有道說道：“宮中規矩，你應知曉。皇上所到之處，何人伺候都有定數，半分也亂不得。宮中太監宮女眾多，若人人都想見皇上，自行前往，成何體統？”

溫有方道：“好兄弟，并非我們不肯幫忙，我們能進上書房，每日也僅有這半個時辰，清掃完畢，必須即刻離開。實不相瞞，別說你不能在上書房久留，便是我們兄弟，超時未出，被侍衛查到，那也是重罪，重則抄家滅族，輕則坐牢受刑。”

韋小寶道：“再等片刻。”

溫有方跺腳道：“皇上身邊之事，怎可當作玩笑？好兄弟，你想見皇上，咱們明日此時再來碰碰運氣。”

韋小寶道：“好，那咱們便走。”

溫氏兄弟如釋重負，一人挽住他一只手臂，生怕他不走，夾著他離開。

韋小寶突然道：“其實你們兩個，也從未見過皇上，對吧？”

溫有方一怔，欲言又止，溫有方趕忙說道：“我們怎會沒見過？皇上在上書房讀書寫字，常見的。”

韋小寶心中暗笑：“每日此時，你們來清掃，皇帝怎會在此？你們這副小心翼翼清掃的模樣，皇帝豈會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