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老東西，上哪不行，非跑到朕的眼皮子底下來？

仁智殿就在廣寒宮腳下，朱祁鎮現在出去，走幾步就能到。

那是什么地方？

如果說廣寒宮是朱祁鎮現在的臥室，那仁智殿就是客廳！

那是朱祁鎮新建起來才二十天的家啊！

常言道惹不起但躲得起，現在看來，惹不起倒是也躲不起了。

朱祁鎮已經從乾清宮搬出來，整個大內全都不要了，但就算是已經被憋成這樣，這幫人還是不打算放過他，居然把手伸到西苑來了！

現在的西苑，是朱祁鎮最后的底線，除了在西苑，朱祁鎮住在任何地方都沒有絲毫的安全感，這里是被朱祁鎮視作在這個世界稱之為“家”的地方。

家，需要有安全感。

朱祁鎮需要一個地方，能讓他在波云詭譎的大明皇帝生涯中騰出手來，隨時隨地的休息一會兒。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好一個高谷，好一個內閣！

“把公辦的地方遷移到仁智殿來，虧他們想得出來，也做得出來！”

朱祁鎮猛地一拍沙盤，冷哼一聲道：“你去告訴守橋的錦衣衛，沒有朕的命令，一個人也不許放進來！”

“朕就不信，他們還敢硬闖不成！”

馬順也是第一次看見皇帝回京以來如此震怒，想了想說道：“陛下，內閣畢竟是主動遷移公辦場所迎合陛下，這乃是本朝建立以來的頭一回。”

“陛下若是再不出面，只讓錦衣衛把人攔在橋外，只怕于禮不合。”

“陛下別忘了，后宮可還有一個太后呢…”

朱祁鎮雖然很生氣，但還是聽得進勸告的。

聞言，一抬手，緩緩踱步到桌前坐下。

“你接著說，朕聽著呢。”

馬順心頭一顫，用盡量平靜的聲音道：“陛下，內閣這次站著理兒，您若不想讓他們進來也容易，找一個站得住腳的說法即可。”

“不然內閣以此口實聯合后宮，一旦形成了逼宮之勢，僅憑我們現在的力量，只怕是攔不住他們的……”

朱祁鎮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臉色有些難看。

內閣這段時間之所以沒有太大的動靜，也是因為事情還沒到不得不去解決的地步。

禮部尚書胡濙親自前來，現在回想起來，倒有些最后通牒的意思了。

大明以孝治國，極重禮法，當然也可以被有心之人利用。

不管怎么說，這次內閣這幫人一起到永安橋，著實也是將了自己一軍。

要是還藏著不露面，或者讓錦衣衛驅趕了事，事情只怕就要朝最壞的方向發展了。

一旦內閣六部以及后宮形成合力，孫若微就可以用太后身份發懿旨，把自己強行“請”出去。

紫禁城半數的錦衣衛親軍都在孫繼宗手里捏著，還有一部分的京軍，真打起來，只憑這點錦衣衛和凈軍怕是攔不住的。

馬順說的不錯，需要找一個堂而皇之的借口。

現在和孫若微撕破臉，還不到時候。

但事已至此，需要防患于未然了。

萬一日后有真撕破臉，雙方開打的那天呢？

石亨的神機營的確是一張底牌，但神機營的駐地在東安定門附近，離西苑太遠，兩邊隔著大半個北京城，真有變故那也是一瞬間的事情。

等石亨帶著人趕到，黃花菜都涼了。

朱祁鎮站起身來，在廣寒宮內來回踱步。

這次內閣六部來勢洶洶，肯定不全是他們自己的意思，多半也有孫若微在幕后的推波助瀾。

這個妖后！

不把自己弄回宮去看著，看來她是不會罷休了！

看來，要動用皇權了！

“王長隨！”

“今夜你從太液池坐船出去，去成國公府、英國公府宣旨！”

“你只需說，朕自今日起，許朱儀、張軏自由出入西苑萬歲山之權，可以隨時來仁智殿向朕面呈軍機大事，任何事都行！”

朱祁鎮言罷，轉過身緊緊盯著王長隨。

“切記，一定要把話帶到！”

自從皇帝回京以來，王長隨還是第一次從皇帝眼中看到如此嚴肅的表情，這種嚴肅甚至令他害怕。

王長隨畢竟也是能混到司禮監秉筆之位的大襠，內廷素有內朝之稱，太監們的勾心斗角比起外朝不遑多讓，而且更加陰暗和血腥。

他能混到這個位置上，也并不是一個善茬。

朱儀、張軏，一個是三代勛貴中的孩子王，一個是在京二代勛貴中為數不多的實授都督。

英國公府和成國公府更是在京眾多勛貴當仁不讓的前兩把交椅，但土木之變后，一代二代勛貴幾乎折損殆盡，勛貴的勢力正一天天被瓜分。

現在皇帝一不許內閣入仁智殿，二不許后宮入仁智殿，偏偏找了這么兩個現在毫無存在感的勛貴，這個意思已經十分明顯，就是日后要倚重勛貴了。

“奴婢遵旨！”

“如不把話帶到，甘愿受罰！”

待王長隨離去，朱祁鎮轉而望向一側，淡淡道：“馬順，朕密令你聯系到皇宮之內所有信得過的錦衣衛旗校，令他們嚴陣以待，隨時等旨。”

馬順連忙說道：“臣遵旨！”

“去吧！”

朱祁鎮擺了擺手，待馬順和王長隨盡皆離去，抬腳來到一直在身旁乖巧侍奉的宮女楊玉香身前，用手支起她的下巴，眼中閃過些許柔情，道：

“朕有件事，非你去做不可，你愿意嗎？”

楊玉香嬌軀一顫，眼中閃過些許驚恐，但還是連忙跪在地上，沒有片刻遲疑地道：“奴婢十二歲進宮，此生最大的幸事便是能進宮侍奉陛下！”

“能為陛下做事，是奴婢三生有幸，陛下不需憐惜，吩咐就是！”

朱祁鎮見她這副決絕的樣子，眼神中的嚴肅卻在陡然間消散，微笑道：“時值晌午，朕餓了，你去找幾個姐妹，給朕做一桌吃的。”

楊玉香抬起頭，眼睛撲閃撲閃的，滿是疑惑。

“陛下，就這事兒啊？”

朱祁鎮噗嗤一笑，示意她站起身來。

“光祿寺的飯菜送過來一是路遠不便，二也是他們做的太難吃了，朕還是欣賞你的手藝，以后西苑里做飯的事兒就全交給你管了。”

“但你不能沒有一個正式的官職吧？朕想想……”

朱祁鎮在她面前走了幾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轉頭笑道：“對了！就叫御膳房吧，你選一些廚藝好的，都到御膳房來，負責朕的日常飲食。”

“宮里的飯菜朕吃膩了，選購食材的時候，偏遠些的最好。”

楊玉香沒作多想，起身笑瞇瞇的道：“陛下放心，奴婢們什么也不會，只會伺候陛下，陛下的肚子交給奴婢們，保管是餓不著兒啦！”

朱祁鎮哈哈大笑，看著花枝招展的楊玉香，若有所思。

“欸，你剛才說你十二歲進宮，現在多大了？”

楊玉香有些猶豫，神色立刻惶恐起來，小聲道：“回陛下的話，奴婢今年十六，已經在乾清宮伺候陛下四年了。”

“十六啊？”

朱祁鎮搖了搖頭，立刻把腦海中的想法擱置下去。

那不是犯罪嗎？

看著楊玉香忙來忙去，朱祁鎮臉上的笑容淡淡消散。

風將起。

孫若微，這是你逼朕的。

......

紫禁城，咸熙宮。

當晚。

“西苑那邊兒怎么樣了？”

孫若微坐在銅鏡前，宮女正在左右有條不紊的服侍著。

宮女笑了笑道：“回太后的話，閣輔高大人今兒一早，便帶著六部九卿和全部的內閣閣老們一齊去西苑找陛下，但聽說好像還被攔在永安橋呢！”

孫若微冷冷一笑，站起來走出宮。

看走的方向，是奔著內府十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