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閑談拾憶
- 蕭蓼
- 1733字
- 2024-08-06 18:40:59
我的曾祖母,是個裹小腳的老太太。按照我們老家的叫法,曾祖母不稱作曾祖母,我們都叫老太太,以下便都做此稱呼罷。
我的老太太,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經很老了,當然,我也很小。我對于她的記憶從什么時候開始,我也說不清楚,零星記得很小的時候幾件小事,講給父母聽,爸媽都說我那時候才三歲,不應該記事才對,不過我確實真切的記得一些。
最早的時候,老太太是和曾祖父一起住在他們的老房子里。那是一個連院子都沒有的房子,坐北朝南的那間是個泥做的房子,墻上還混著稻草和麥稈,是廚房。另一間坐西朝東,是紅色磚瓦房,門檻很高,至少對于三四歲的我來說,要扶著門才能跨進去。但只有一個房間,最北面就是床。說床也不嚴謹,就是一塊木板架子,兩頭墊著高高的紅磚頭。
對于曾祖父的記憶我只有兩個畫面,一個是他躺在那個床上咳嗽,我靠著門檻看著他,他看見我便招呼我到他面前,與我說了些什么,我也記不清了。另一個就是他拄著拐杖,我屁顛顛的跟著他走到橋頭的大爺爺家,我還沒有他的拐杖高,脖子要仰的高高的才能看到他的臉。因為這個記憶,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為曾祖父是個很高大的老頭。
彼時,我爺爺是閘長,住在水閘邊的房子里,三間房帶個院子,我們一家和爺爺奶奶并兩個姑姑,全住在里面。曾祖父母住在村子里,兩間屋子,一間門朝東,一間門朝南,沒有院子,離我家足有兩里路。那時候還不到兩千年,九幾年的農村,安全穩定的多,一個村莊上都是同姓同族。我一個三四歲的女娃娃,一個人走一公里的路去自己老太太家,別人看著都覺得正常不過,家里人也沒有什么放心不下。
我小的時候應該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印象里經常往老太太家里跑。有時候是早上,有時候是下午,也不用人帶,自己就能找著路。對于農村的孩子來說,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不過通常我爺爺會在小閘上的橋看著,看我一條直路跑下去一里地,拐彎過個橋,再一條直路跑到老太太家。回家時候也是自己一溜煙就跑走了,有時候曾祖父會送我到橋頭,他在大爺爺家門口站著,再看著我一路走回家。
曾祖父是什么時候去世的我沒有一點記憶,只記得后來那個老房子只有老太太一個人住,再后來那個泥房子也塌了,她一個人住隔壁的那間磚瓦房。一間房隔成了倆間,左邊是小小的一個臥房,右邊搭了一個灶臺,變成了廚房。再后來,這個房子她也不住了,輪著日子,去兩個兒子家里住。
再到后來,她去世前最后一個夏天,我去看她,她又搬回了她的老房子,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吃飯。那時候因為我們讀書,我們一家已經搬到了縣城,偶爾爺爺回去看顧水閘住幾天,回來了就說她已經老糊涂了,腦子不好使了,講話讓人聽不懂。我站在她的門外喊她,她肩膀上搭個毛巾,裸著上半身給我開門,我看著她的樣子,心想,她大概真的老糊涂了。可我告訴她我的名字,她還能認出我。
她說,你喊老太太呀,你喊我就給你開門了。
“我在外面喊了好多聲了。”
她領著我進屋子,她去臥室里,我跟著進去。她照顧著我坐,自己從床上拿了間白底小藍花的夏衫往身上穿。
我又覺得她不糊涂了。
我記得她的“院子”里沒什么太多的雜草,但是長了一顆很高的楊樹,小爺爺說是她自己種的。那個夏天,我看到的時候,那個樹已經很高了。
她坐在床上跟我聊天,她不跟我拉家常,她反反復復的說,每天早上那個樹上,喜鵲就飛過來叫。
“每天早上都來,讓我走呢,我說我不走啊,我舍不得廣富和廣法。”
反反復復講了好幾遍,聽的我有點想哭。廣富和廣法,是我小爺爺和我爺爺的名字。
大概她念叨的次數太多,以至于我這么多年,還記得她當時講的話,當時的神情。她自己講著講著,又拿著毛巾擦眼淚。
后來,我把老太太的事講給老媽聽,她說等今年過年,過完年給她接過來住兩天。她這一輩子,還沒有去過縣城。
我很高興的盼望著那年春節。
那年春節前下了好大的雪,她被接到小爺爺家住。就在她老房子前一排的房子。
一大早,她就起來鏟雪,小爺爺把鏟子搶過來,她就指揮他鏟雪。小爺爺說過幾天收拾。她氣的罵人,又拿著掃帚去掃。
“現在不掃,到時候辦事,這邊全是爛泥。”
到最后,她也沒有機會去縣城看看。
小爺爺一邊鏟雪一邊抹眼淚,給我們講老太太前些天掃雪的事。說真被她說準了,沒掃的那一半全是爛泥,一腳一個印子。另半邊她掃過的,都干干的。
她把一切都安排好,辦完她的后事,還有三天是除夕,家家戶戶還有時間,去忙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