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后，明昀第一時間把朝會上的消息告訴了文思博。

文思博的第一反應不是接下來蜂窩煤推廣和特許經營的事情有遭到多大阻力，而是認為四皇子明辰已經失去了對皇位的競爭資格。

明昀一愣：“先生何出此言？”

文思博的聲音低沉而篤定，仿佛在剖析一段隱秘的歷史。

“殿下可曾想過，為何太上皇在位時，朝中六部九卿多為守成之臣，而當今圣上登基七載，卻始終難以徹底掌控朝局？”

明昀眉頭微蹙，思索片刻后道：“父皇雖為天子，但太上皇余威猶在，朝中舊黨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

“正是如此?！?

文思博點頭，“太上皇在位時，朝堂格局早已固化，勛貴、文官、地方豪強彼此制衡，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圣上登基后，雖有心革新，但若貿然清洗舊臣，輕則朝局動蕩，重則動搖國本。

因此他需要一個突破口，好給他這個機會盡快收攬權柄，革新國政?！?

明昀眸光一閃：“先生的意思是……本王給父皇這樣一個突破口？”

“不只是突破口，也是對現有朝局發起的挑戰?！?

文思博搖頭，“圣上真正需要的，是能打破現有利益格局的變數。

而寧王殿下，恰恰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什么錯誤？”

“他太急了?！?

文思博冷笑一聲：“寧王殿下背后是江南士族和部分勛貴，這些人本就是太上皇時代的既得利益者。

圣上若要收權，遲早要對江南動手。

可寧王殿下非但不避嫌，反而主動與江南商會勾結，試圖借蜂窩煤之事打壓殿下，這等于是在告訴皇上，兒臣與舊勢力綁定極深?！?

明昀若有所思。

文思博繼續道：“反觀殿下，此次蜂窩煤之爭，您提出的特許經營之策，既為朝廷開辟新財源，又未觸動舊有鹽鐵專營的利益，反而將私營納入監管，削弱了地方豪強的壟斷。

此舉看似溫和，實則暗合當今圣上溫水煮青蛙的收權策略。

皇上今日在朝堂上頻頻點頭，絕非僅僅因為蜂窩煤本身，而是因為您給了他一個不流血就能逐步瓦解舊勢力的機會?！?

明昀深吸一口氣，心中豁然開朗。

文思博又道：“再者，在下猜測，今日朝會上，真正激烈反對特許經營的，除了幾個御史言官外，大多是戶部和江南派系的官員。

這些人背后，不是江南商人，就是和南安郡王府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而桓王殿下一系的官員，卻始終在為您說話?！?

“你說的沒錯，二皇兄……”明昀沉吟。

“桓王殿下，才是隆安帝真正屬意的儲君人選?！?

文思博斬釘截鐵：“這幾年圣上不斷把朝中有識之士，意屬變革之臣派往桓王府當屬官，其革故鼎新之態已然明了。

而殿下您今日的表現，恰好證明您與桓王殿下立場一致，且能力出眾?；噬显鯐幌?？”

明昀沉默片刻，忽然笑道：“先生此言，倒是讓我想起一事。

父皇今日退朝前，特意命我與李尚書限期一月擬定章程。這限期二字，恐怕另有深意。”

文思博撫掌而笑：“殿下明鑒！皇上這是在給您鋪路，也是給桓王殿下鋪路。

蜂窩煤特許經營一旦落地，必然觸及江南商會和部分勛貴的利益。

屆時，寧王殿下若再跳出來阻撓，便是公然違逆圣意。若坐視不管，則江南商會必生怨懟。

無論哪種結果，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都會一落千丈?！?

明昀緩緩點頭，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所以，先生認為，四皇兄已無奪嫡之望？”

“至少，在皇上徹底收權之前，寧王殿下已無機會。”

文思博篤定道，“而殿下您，只需繼續以純臣姿態行事，緊靠二皇子一系，穩扎穩打。待皇上徹底掌握朝局之日，便是您嶄露頭角之時。”

夜色漸深，成王府的書房內燭火搖曳。

明昀負手立于窗前，望著庭院中斑駁的樹影，思緒萬千。文思博的分析讓他對朝局有了更清晰的認知，但同時也帶來了新的問題。

蜂窩煤特許經營的推行，絕不會一帆風順。

那些被侵犯利益的勛貴們和江南商會絕不會坐視利益被奪，明辰雖暫時受挫，但絕不會甘心認輸。

“殿下?！?

小栓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李尚書遞了帖子，說明日巳時邀您至工部衙門，共商特許經營章程細則?！?

明昀收回思緒，淡淡道：“回復李尚書，本王準時赴約?！?

小栓子應聲退下，書房內再次恢復了寂靜。明昀走回書桌前，拿起桌上的茶杯，茶已涼了，但他渾然不覺，只是盯著杯中自己的倒影出神。

文思博見狀，輕聲道：“殿下可是在擔心明日的商議？”

明昀放下茶杯，搖了搖頭?！安⒎菗?，只是在想，這特許經營一事，究竟會掀起多大的風浪?！?

文思博微微一笑：“風浪再大，也大不過皇上的決心。

殿下只需記住，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皇上分憂。只要圣心在您這邊，其他人再怎么跳梁，也不過是螳臂當車?！?

明昀點點頭，心中稍安。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桌上的奏章，開始細細研讀。既然父皇給了他這個機會，他就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翌日明昀來到工部，此時戶部和督察院的官員們都已經到了，幾方圍繞著特許經營之事展開激烈的爭吵。

工部尚書李凡在一旁看熱鬧，見明昀過來，行禮道：“殿下……”

明昀擺擺手，問道：“可曾吵出什么結果沒有？”

李凡緩緩搖頭：“一直沒有個結果，諸位大人無法達成統一的意見?！?

明昀倒也不奇怪，一項政策要是那么容易通過，國家治理就不會那么困難了。

他把昨天晚上和文思博商議的《蜂窩煤特許經營章程》細則拿給李凡看：“老尚書，看看這份如何？”

李凡接過，細細的看了一番。

“殿下，此章程詳實得當，條例清晰。只是若按照這個方法實行，怕是會引起不小的爭議?！?

“所以才要討論，拿過去給他們看看罷！”

這時候正在爭吵的官員們才注意到明昀已經到了，態度也有所不同，工部的官員們對明昀非常的尊敬。

畢竟明昀搞出這么大的動靜，受益者是他們。

戶部和督察院的官員就只是維持基本的禮節，然后對明昀送過來的《蜂窩煤特許經營章程》展開各種程度的批評。

這個認為保費太高，那個認為監管不合理，總之都有理由，都能挑出毛病。

明昀也不參與，就只是和李凡一起喝茶，看著諸位大人吵。不過這些朝臣們倒是精力充沛，一直到下午，午飯都不曾用。

明昀拍拍手，讓人上點吃食，諸位大人填飽肚子要緊，終于肯歇一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