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后，娘的病竟然奇跡般地好了。這樣，劉東來就可以安心地準備今天年的高考了。娘出院后，他向車間主任請假，要回到家中去復習。

車間主任說：“那好。高考這個事，廠子不反對。你請假不上班，就不開工資，還能給咱們廠子減少一點壓力呀。像你這樣的分配不對口，進了咱們車間，連個錘都打不了，在這里也是活受罪。不用說別的了。小劉哇，年輕人就得上進，我喜歡你這樣求上進的孩子。回去準備吧，有什么需要的，盡管說話。考上了，你就高飛了，就有出息了。考不上，你再回來上班。沒有事的。放心走吧。再說咱們廠子佛多僧少，在這里上班，你也看到了，工人常常沒有活，上班的時間，經常坐在一塊兒抽旱煙，聊閑天。咱們廠長常常為開不出工人的工資發愁。說不定哪一天，咱這個廠子就會散伙。”說完這話，他又笑著說：“小劉哇，面對未來，要勇敢地往前走哇。小劉哇，別不開心，人要往好處想。來，我幫你開開心。敢不敢和我扳腕？”

車間主任這句話讓劉東來心情好溫暖。他想：一個小瘦猴主任哪兒是我的對手，于是大聲地說：“主任，我讓你一個半。”

車間主任笑了：“小劉，不用讓，就一對一。咱們打賭，就賭三張電影票。今天晚上，我和陳師傅不回家，咱們三個去看電影。誰輸了誰買票。”

“好！”劉東來大聲地說。

車間主任拿過一個凳子，放在他和劉東來中間，兩個人一起把胳膊放上去，分別蹲在凳子的兩邊，兩只手就抓到了一起。

看劉東來和車間主任扳腕，人們都圍過來，大聲地喊，大聲地叫。

車間主任的手好有勁，抓得劉東來的手好緊。但劉東來還是不相信車間主任能扳倒他。

打鐵的人，可能有耐力，劉東來必須速戰速決。

劉東來猛得一使勁，發起了第一個攻勢。

車間主任的手晃了一下，竟然沒有倒。他笑了：“小劉，還行啊，想通過突襲壓倒我。”

第一個攻勢失敗了，劉東來就發起第二個攻勢，挺起胸來，大喊一聲：“倒！”手腕用力壓過去。

車間主任的手竟然像泰山一樣穩，一動不動。他大聲地說：“小劉，準備好，我使勁了。你要是敗了，不能反悔，三張電影票，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要算話。”

劉東來說：“行。”

車間主任的手輕輕一用力，就把劉東來的手摁下去。

打鐵人的手力量真是大呀。這么個瘦猴一樣的車間主任，也這樣有力氣。

晚上，劉東來只得買了三張電影票，快下班的時候，給車間主任和陳師傅一人一張。這個晚上劉東來和車間主任、陳師傅三個人看電影，坐在一起。車間主任和陳師傅的大手始終搭在劉東來的肩上。他覺得好溫暖。不知道是電影的情節太感人，還是他們的舉動，讓劉東來太感動，這個晚上看著電影，劉東來的淚水不停地流。

這樣劉東來就回到家里看書了。

這年的高考，不再像前兩年，復習找不到書了，已經能借到整套的課本，盡管仍然找不到一本正規的復習資料，但劉東來畢竟可以按部就班地復習了。

二哥說：“聽說今年參加高考的，很多人，都到景縣重點高中，上補習班了。”

劉東來說：“咱沒有關系去不了。”

二哥說：“去梁集縣辦高中可以嗎？”

劉東來說：“可能有點門，梁集縣辦高中的教導主任，是我上高中時的班主任于老師，我去試試。”

上高中時，劉東來一直是數理化的尖子生，雖然那時學的知識少，考試從來都是滿分。數理化第一的位子，也從來沒有讓別人奪去過。語文雖說可以，并不拔尖。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于老師語文課那種超常的感染力，讓他對語文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有一天早晨上自習，學校的大喇叭里播送了一篇學生作文。于老師在教室的走廊里，倒背著手，慢慢走動著，大聲地說：“都坐好，放下手里的作業，聽喇叭里播的作文。”全班的同學都坐直了身子，挺起胸脯，認真聽著。播音的是一個女教師，聲音洪亮，慷慨又激昂，這是學校里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大喇叭里播送學生作文。聽完了，于老師問同學們：“你們知道這篇作文是誰寫的嗎？”同學們都搖頭。于老師說：“這是我們班的劉東來寫的。怎么樣，你們說，好不好？”同學們異口同聲地說：“好！”于老師問一個同學：“你說，好在哪里？”同學說：“感人。”于老師又問：“為什么感人？”同學說：“他寫的是自己內心的東西。”于老師大聲地說：“說得對，他寫出了內心的真情實感。很多同學寫作文，喜歡亂編，沒有發自內心的東西。那樣的作文，文字再華麗，結構再嚴謹，內容再豐富，也是一具僵尸。你們去讀一下，那些名人的作品，仔細地想一想，成功的秘訣在哪里？我告訴你們，就是兩個字：真情。我們都是祖國的花朵，內心里都有一種昂揚向上的激情，這種激情，要靠一個真字表達出來，才能成為一篇優秀的作文。”這大概是劉東來真正喜歡語言文字的開始吧。

所以，這個時候他就去找于老師了。他把自己在鐵廠上班和現在的想法告訴于老師。

于老師說：“我也不支持你再參加高考。有班上就行了。”

劉東來說：“我已經決定了，要考。老師能不能幫個忙，讓我這幾個月在這里復讀？”

于老師說：“參加復讀的，大部分都是第二次高考一結束，就進來的，也有第一次高考后就進來的。他們雖然底子差，但都是原來的優秀生，又經過了長時間的精心準備，比直接考進來的應界生并不差，參加高考很有競爭力。再說，今年的中高考競爭力太大了，咱們梁集縣辦高中，一個班七八十個人，大中專有四五個人能上線，就不錯了。你盡管那時是很優秀的學生，但和現在的在校生相比，差得太遠了。臨時進來，幾個月的時間，也沒有實際意義。上大學，別說你摸不到炕頭了，恐怕連門坎也摸不到。就不要再來了吧。”

劉東來說：“老師，你就讓我來吧。”

于老師說：“一個人自信是對的，但你這種過分的自信，就是固執，就是沒有自知自明。沒有自知自明，最后還會叫現實碰得頭破血流。”

這話讓劉東來的自尊受到了傷害，但他還是說：“老師，就讓我來吧。”

于老師說：“來，也真的是白來。我說你考不上，就是考不上。”

劉東來說：“老師，我不甘心，得試試。”

于老師說：“還試什么試？現在復讀的人太多，也解決不了臨時住宿問題，你能在外面找個住的地方嗎？如果能，我想法在班上給你擠個地方。”

劉東來說：“不能。”

于老師說：“那就沒有辦法了。”

走出梁集縣辦高中的大門，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劉東來看到滿街的人流，不停息地涌動，滿街的小商人，為生計吆喝著，滿地的莊稼人，為生計忙碌著。

劉東來想：這些人，一天天，生活著，努力著，奮斗著，靠的都是自己。我的成功，也不能建立在依賴別人的幫助上。我要靠的也只有自己。我必須靠自己不屈的努力和付出，殺出一條走向成功的血路來！！

現在，只有這個親愛的家，是劉東來唯一的能發起再次沖鋒的陣地了。

以后，劉東來就把自己關在這個土屋子里。屋子是一個土炕，土炕上鋪著一張缺邊少沿的涼席，涼席上放著一張吃飯的方桌，方桌上擺滿了書。書旁是土里土氣的他，兩腿貼著炕沿，屁股坐在炕邊，斜著身子趴在桌上，一手摁著紙，一手握著筆，埋頭做題，抬頭思索。面對著黑黑的土墻、薄薄的窗紙，思緒就像大海一樣，涌起波濤，翻起浪花，揚起風帆，沖向那個理想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