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需要改變計劃了，畢竟就在剛剛我們失去了一個完美的人證。”羅賓緩緩起身，習慣性將右手拇指與食指輕按在劍柄的銘文上。

雖然他的確有一個替代計劃，只是那個計劃太過冒險。

他將目光投向遠方的城堡巖。

但……，好像也不得不如此了。

“你們先將種子種下去吧。”羅賓看向那群遠離自己的孩子，情緒平靜的開口：“畢竟再拖下去，就要延誤播種期了。”

“對了，記得把馬車送回教堂。”

“是。”

孩子們聽話的離去，只剩下羅伯特依舊守在他的領主身旁。

頭頂的月亮穿過云層與婆娑樹影，將冰冷的銀白光影灑在他們身上。

“還不離開嗎？”

羅伯特抬起頭看著洛克斯利，似乎他又重新變回成那個怯懦且普通的孩子。

他想要開口，卻沒有了開口的勇氣。

羅賓看著孩子的眼睛，像是借此看穿了他的心。在他們彼此的對視中，領主再次率先開口：“問吧。”

“您一直都在跟著我們嗎？”

“其實并不是一直。”羅賓站在馬旁：“我先回了家，換了衣服，也換了馬。畢竟，我并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出現在這里。”

“那為什么我們沒有發現您？”

“因為你們走的很慢，而且我在馬蹄鐵上捆了麻布，還控制了步調。”洛克斯利無比耐心的回答了孩子問出的每一個問題。

可他也清楚這個孩子想問的并不是這個，否則這個孩子也不會在此刻如此沉默。

“好了。”羅賓突然露出笑臉，目光卻變得深邃，卻又帶著惆悵：“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你是不是想問我是不是，真的是……魔鬼？”

羅伯特的肩膀微微顫抖，但目光卻不自覺移向羅賓脖頸間的傷口。在這銀白月光下，他看到領主脖頸間跳動的血管處，有一道新鮮且猙獰的傷疤。

他猶豫著……，仿佛掙扎，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如果我告訴你，我的確是從冥府歸來，你會立刻轉身就逃嗎？”

羅伯特原本始終緊繃的心弦突然就放松下來，那原本的猶豫與怯懦就好像突然消失了。

孩子指向已經死去的塔司坦亞，表情認真：“就在昨天早上，這個男人突然闖進了我的家。您知道嗎，其實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那時母親讓我去找瑪麗安小姐，希望她能來拯救我們。”

“在路上，我看到了……，那些高大的戰馬。我就知道，整個村子永遠都會被這樣的陰影籠罩。所以，那時我第一次祈求那些貴族老爺們才會去信奉的圣靈。”

“我渴望他們可以睜開眼睛，也渴求能夠看到希望。”

“但我沒有見到他們。”

羅伯特一點點在羅賓面前綴述著自己的傷口，聲音囁嚅且認真。

羅賓也認真的聽著。

“我只見到了您。”

“所以……”

羅伯特像是鼓起自己全部的勇氣：“所以，不論您是什么，我都會跟隨您。”

“會死的。”

羅賓低聲的對孩子呢喃著。

“您說什么？”

“我說，跟著我會死的。”

羅伯特猶豫，像是想要退縮，可他口中的話語，卻和退縮毫無關系：“可……，不追隨您，我們好像也沒有真正活著。”

“既然如此。”羅賓對孩子伸出手，示意他握住自己的手：“那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那是自己的秘密之地。

在自己還是孩子時，專屬的秘密。

這一刻，像是二十七歲的中世紀領主悄然隱避，繼而未來十七歲的羅賓轉而登場。

他向朋友一般對著面前只比自己小四歲的孩子分享著秘密，將他帶到一棵榕樹旁。

那是一棵無比巨大的榕樹，無數的枝椏垂落到地上，又生長出新的樹苗……，就像整片舍伍德都是他的根莖。

那樹心因龜裂而被掏空的空洞，寬闊到像是一所房子，足矣容納十幾個人。

羅賓點燃隨身攜帶的燈芯草，領著羅伯特走進樹洞。

微弱的火光將樹洞內部照亮，青苔因雨水泛濫，帶著難聞的腐朽與沉悶的潮濕。

羅賓將目光移向一處角落，那里甚至還有菌菇生長。

“既然你告訴了我你的秘密。”羅賓將那里的菌菇與土壤掃凈，露出了藏在土中的一個腐爛木箱：“那我總要還一個才算公平。”

他將箱子掀開。

令人窒息的惡心氣味頓時充滿了整座樹洞。

但羅賓卻仿佛熟視無睹一般。

他在耶路撒冷與阿基坦聞過比這更令人不安的味道。

人類的尸臭味。

火光湊近。

一件已經朽爛到不成樣子的綠色皮甲正安靜地躺在箱子中，它的一旁是一頂保存還算完好的綠色皮帽。

羅賓將帽子拿起，嫻熟的讓它在手中翻飛。

他看著那個孩子，輕聲說：“告訴你個秘密，那個傳聞中在舍伍德森林里如孤魂一般游蕩的盜賊，其實也是我。”

羅伯特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從來未曾設想過，父親口中那位從貪婪猶大商人手中盜取銀幣，又將它們放在每戶平民窗口盜賊……

他的真容居然會是面前的洛克斯利爵士，居然會是一位貴族。

“很吃驚吧。”羅賓將帽子揣進隨身攜帶的皮袋中，喃喃自語著：“但沒辦法。少年人為了引起別人的關注，總會想方設法的想要去做一些與眾不同的事情。”

“但，還好那個人是我。”

羅賓與羅伯特鉆出樹洞，夜色戚戚。他看著那個孩子：“去把他的尸體放到屬于他該在的位置吧，記得把那張收稅的證明釘在頂端。”

“明白，可那您呢？”羅伯特輕聲開口。

“我？”羅賓看向漆黑的夜色：“既然沒了人證，那就只能告訴全世界，這件事的確就是我做的了。”

話落，羅賓縱身上馬，朝著城堡巖的方向策馬飛馳。

羅伯特默默回轉，來到塔司坦亞的尸體旁，用麻繩綁住的雙腿系在馬上。

馬蹄響起。

拖拽血痕。

……

城堡巖。

酒館。

羅賓默默抬起頭，看著招牌上那已經被灰塵遮擋的大字。

Ye Olde Trip to Jerusalem

這是自己當初離開諾丁漢之前，親自為它取下的名字。

意為：圣地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