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醒來的時候，房間內并沒有人，香爐里的香屑已經燃盡，空氣中的味道斂得極淡了，卻依舊能夠分辨出，是供人安眠用的。

情急的起身便往他住的地方趕，穿過海棠花林的時候，卻見漓陌白衣勝雪，默然站著。

林晚能察覺出身體血氣較之昨日通暢了許多，所以心底才越發的害怕，她強自壓下那隱隱約的不安，出聲向漓陌問道：“他在房里嗎？”

漓陌慢慢的轉眸看她，臉色蒼白，神情更是寒漠如霜，仿若一昔之間褪了所有的柔和溫軟。

她看林晚良久，才再開口，聲音里不帶一絲可以解讀的情緒：“不在，門主離谷遠行了，臨行前囑你記著答應過他的診金。”

“離谷遠行？”林晚心底一窒，“他去了哪里？”

漓陌并不理會林晚，只是從懷中取出張薄紙遞了過來：“這是門主臨走前寫給你的，他替你活絡了身體里的經脈，然后寫下這張方子，囑你日后按著上面的藥方和劑量煎藥服用，忌情緒過激，雖不可能完全與常人無異，但經年調理，總會有起色的。這上面都寫著，你自己看吧。漓珂已經謄了一張去了，她會照著打理，你用不著操心。這一張，姑娘留著吧。”

林晚接過，那薄薄的一張紙上，墨跡新干，每一個字都揮灑有力，內蘊勁骨，是早已名動天下的筆法，也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字體。

“他去了哪里？”林晚深深看漓陌，語帶懇求。

漓陌忽而冷冷一笑：“他離谷出走本就是為了避開你，別說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你想去追他嗎？門主自從點了你的睡穴便離開了，而你昏睡了一個晝夜，你覺得還能趕上嗎？”

林晚閉了閉眼，正想說什么，卻見漓珂提著藥籃匆匆而來，她看了漓陌一眼，許多復雜情緒一閃而逝，似責備，又似哀求，然后她轉向林晚，溫靜開口——

“既然門主有意離開，必然是不希望姑娘去找他的，這一點，不管是門主，還是我們，都希望姑娘能夠成全。我知道姑娘擔心門主，可姑娘何不懷著希望，或許有朝一日，機緣巧合下，門主會有奇遇醫好自己身上的傷，然后你們會再度重逢。這也是門主會離谷的原因，畢竟目前來看，留在谷內并沒有更好的辦法。”

她一面說著，一面從藥籃里取出藥碗遞給林晚：“這是按著門主寫的方子煎好的藥，姑娘趁熱喝吧。其實門主都是跟我們交代好了的，他會這樣做我們都明白，漓陌姐姐也是一時情急所以語氣不太好，姑娘不要介意。你是門主最看重的人，所以，請姑娘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不要勞己傷神，就算是為了門主。”

漓珂的聲音很靜，而漓陌深吸了一口氣，過了良久，才再對林晚開口，語氣已經恢復了漠然：“漓珂說的對，是我的不是。姑娘這幾日就暫且住在茗塵谷吧，我已經讓人快馬去往齊越尋林影了，相信不日他便會差人前來接你……”

“門主并沒有……”漓珂急道。

而漓陌只是煩亂而冰冷的一抬手，打斷了她，依舊對著林晚開口道：“門主交代我們要好好照顧你，我不會違背他的意思，但是我沒有辦法在茗塵谷當中日日面對著你，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說出本不該說的話，你明白嗎？”

漓珂不做聲了，而漓陌繼續道：“林影雖然不是你的親弟弟，但我知道你們的感情向來很深，而他現在也有能力護你周全。當然，漓珂依舊會隨你一道去，在茗塵谷內，她的武藝醫術都是出類拔萃，性子也好，所以門主當初才會安排她陪在你身邊，但凡姑娘有什么需要，漓珂會知道怎么聯絡茗塵谷，夜門上下也必將為了姑娘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林晚將視線慢慢從手中的薄紙上移開，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

漓珂卻忽然在林晚面前跪了下來：“這是漓珂欠門主的診金，請姑娘不要推辭，不然漓珂惟有一死，以報門主深恩。”

林晚的心驟然劇震，心底明明紛紛擾擾疼得連呼吸都不能，眼睛里卻干涸得并沒有眼淚。

他為她安排好了一切，然后離開，不帶任何人在身邊。

他那樣清絕傲然的人，不會愿意讓人看見他脆弱的樣子，即便是死亡，他也不允人打攪。

林晚想起了他最后一次抱她的時候，懷抱中所縈繞著的淡淡藥香，還有他低低的話語。

他說，不要讓我傷心，所以，你不要傷心。

手心不受控制的緊緊握起，卻在還未完全握牢的時候，忽而想起自己如今握著的是什么。

如同被燙到一樣急急松開，緩緩的將方才那一握留在紙張上的褶皺一點一點仔細展平，然后按在心間，慢慢的回身。

奇遇，她該這樣懷著希望嗎？

如果真的有奇遇，她寧愿拿自己的命來換，如果當初他沒有救下她，是不是才是最好的結局？

“姑娘，”漓陌突然開口喚林晚，“你走之前，能教我彈箏么？”

林晚回頭，她的面色依舊漠然，不避不讓的看著自己，而漓珂在那一刻垂下眼睫，寂然無聲。

她們在海棠花林中撫箏，其實面對此情此景，她心底的哀意是彈不好的，可是漓陌卻執意要她彈。

她其實也并無心去學，林晚想，她想要的，其實也只是聽曾經他彈過的那些曲子吧。

那一日，林晚依舊與她在海棠花林中相對彈箏，其實是林晚一個人在彈，她與漓珂在一旁默默聽著。

之后，林晚趁夜登上夜門峰頂，如與離風初次相遇時那樣靜靜的凝望著山下的一切——

她向所有人撒了謊，她其實一直在給自己下毒，最后無論是蘇沐還是離風，只要有一個人離開，她就會去陪葬。

可是這一次，怕是永遠無法與蘇沐相守了。

師父，我來了。

那夜，紅顏歿。

又到海棠花開時節，半年光陰彈指而過。

蘇沐收復國土，自此君臨天下，斬相府上下，廢皇后全族。

而蘇沐的后位則留給了他的皇貴妃，罪臣林氏嫡女，林晚。

一時之間，關于“林氏”二字的種種傳聞，甚囂塵上，就連隱于茗塵谷這一片避世的小天地，依然能有所耳聞。

林氏女林晚，賢良淑德，明理曉義，貞靜持躬，應正母儀于萬國，茲以冊寶立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