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生
- 蘇敏
- 6658字
- 2024-08-06 17:06:42
小鎮筆記
來小鎮大概不到三周的時間。我無法確定我能在這里待多久。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對于我來講,異鄉的每一座城市,在我的生命里,注定只是一個匆匆的驛站,就像我是這些城市匆匆的過客一樣。我們很多時候只是打個照面,即使在這里停留,也不過三年兩載。在這些遠離故鄉的城市里,我靠出售身體里僅存的那一點力量,或者販賣我腦袋里所謂的經驗主張度日和謀生,然后順便給我年邁的父母寄一點買柴米油鹽的小錢。在這些操著不同口音、有著不同飲食習慣的地方,除了單位的同事和房東之外,我沒有一個真正的熟人。
小鎮很小,沒有熟人的小鎮更小。盡管我已不太擅長真正的行走,但是,從小鎮的東頭到西頭,或者從南邊到北邊,花個二三十分鐘,便可輕松抵達你想要到達的任何角落。我將近四百度的近視眼,能清楚地望見小鎮西邊的那座小山上,整齊劃一地豎起了一塊塊墓碑。我知道,那底下是一條條曾經鮮活的生命,在這個小鎮上,他們或者耕田插秧,或者出海捕魚;或者和平相處,也或者為某件小事而大動干戈。但如今,他們一個個正悄然安睡,頭枕青山,俯聽從小鎮前滾滾而逝的滔滔江水。這些水聲浩蕩里,或許夾雜著戰鼓雷雷,號角聲聲;也許會有一段悠揚悅耳的漁歌和燈影里的槳聲。對了,也可能有失足的落水聲,不過,它早就淹沒和消失在這裊裊的余音中。日月已和他們無關,光陰已和他們無關,唯有香火和紙錢才屬于他們。
此刻,我正坐在一間小小的出租房里。我出租房里的一盞日光燈正嗡嗡作響,以一種特別刺耳的頻率在頭頂的天花板上低鳴。我有些想不明白,這樣一個本該僅僅只需要發光的東西,為何要以這樣的一種方式顯示它的存在。何況它與我比較起來,至少不那么形單影只。就在離它不到兩米左右的地方,另外一盞和它長得一模一樣的日光燈,也在那里亮著,相比之下,它顯得如此安靜乖巧。
盡管這低鳴讓我有一種莫名的煩躁,但是,它的存在卻是那樣的必不可少。因為,即使在白天,假使有那么一點點閑暇時光,當我留在出租房里發呆、偶爾翻翻床頭發黃的書籍,或者查看微信刷刷朋友圈的時候,我都必須打開它們——在這間房子里,如果不開燈,而且不同時打開兩盞日光燈,它是如此的陰暗。所謂的兩扇窗戶,想必只是一種心理上的安慰而已。不說陽光,就連空氣也幾乎不能流淌進來。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盞日光燈給我的不僅有光明,更重要的是,它用這樣的響聲提醒我,我茍且而又慶幸地活在這個人世間,是那么真實,又那么虛幻。這響聲,與那些裊裊的余音不同,它似乎與我有著某種偶然而又必然的聯系。
在找到這家出租房之前,我走街串巷,找了很多地方,但小鎮可供出租的房源并不多。路邊的電線桿上,零星地貼著一些租房啟事,有些已經被陽光和雨水模糊,呈現出無力的慘白來。我費力地從上面仔細辨認,然后拿出手機,在鍵盤上輸入那些歪歪斜斜的數字。電話那頭,有時是一個婦人,有時是一個男人,有時候也可能是嘟嘟嘟的忙音。
這些出租房的租金并不便宜,甚至貴得有些離譜。在我能接受范圍之內的,或許也會有,但往往早就被人租去,他們和我一樣,也需要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去燒菜做飯,去安放那副疲憊的肉身。那些寬敞明亮、陽光通透的房子,住著的大多是本地人,比如我的房東。他除了有幾間出租房之外,還有沿街兩幢五層的洋樓。洋樓里面,經常有人進進出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里面經常傳來喝酒猜拳或是嘻嘻哈哈的聲音。那些聲音,有時候從傍晚持續到深夜。這些聲音既有些刺耳,卻又讓我有一種別樣的快感,每每聽到這些聲音的時候,我總覺得,它在證明一件極難證明的事情,那就是我還活著,真實而卑微地活著。而活著,總是一件無比美好的事情。
出租房與房東的豪華居所僅隔一個不到三米寬的小院子,院子上面搭著一個半透明的雨棚。我的出租房便瑟瑟地縮在這雨棚下面。我無法猜想房東當初搭建這樣一個雨棚的目的。在這雨棚下面,我的出租屋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在高大魁梧的老師面前低著那顆永遠抬不起的腦袋;也像是一個身材矮小的奴仆,不斷地對著它滿嘴橫肉的主人卑躬屈膝。我偶爾也會跑到出租房的房頂透透氣。在樓頂的時候,我除了透氣,還能見到久違的陽光,更重要的是,我還能看看那些高大的建筑,比如,房東的洋樓。
房東的洋樓之高,高出我的出租屋屋頂,高出站在出租屋屋頂的我的頭顱。我必須要用一種被稱為“仰視”的方式,才能看清它們的高大與富麗堂皇,才能表達我對這些高大建筑的欽慕與向往。我當初曾用類似的方式驅車幾十里去見過一群文人墨客,那種見著真人的喜悅、興奮與激動,無法用語言形容。而當我昂首“仰視”房東的洋樓時,我那該死的頸椎總會咯咯作響。那咯吱咯吱的響聲,是小鎮里另一種聲音,它隱隱的,源自我的骨骼,也可能是我的內心深處,旁人無法知曉。這種類似委屈、類似屈辱、類似妒忌、類似憤怒的聲音,唯有我獨自去面對承受,沒有人可以和我一起聆聽。不過,對于那些真正崇拜的人,能寫出一手好字的人,我內心總是充滿敬意,他們或許生活在低處,但其靈魂的高度總是讓人望塵莫及。
樓下住著另一個租客。她說,房東是一個不錯的房東。我想,我的頸椎在聽到這樣的表述后,是不應該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的。這樣的聲音,多少貶低了我的胸懷,降低了我的人格。我對我的頸椎發出這種近乎不滿的聲音表示鄙夷和憤慨,我越來越不滿意我那層薄薄脂肪下面的那幾塊骨骼,尤其是我的頸椎。這一塊接一塊的骨頭,為何要彼此爭斗,為何要相互戕害。我不斷提醒自己,我要尊重我的房東,他畢竟給了我一方居所。
租房那天,我客氣而小心翼翼地問租金是不是可以再便宜一點,是否還有更好一點的房子可以出租時,房東頭也不抬眼也不眨,以他洋樓一般高的姿勢俯視我,硬邦邦地說“前面樓上有,但,你租不起”。他故意拖長了“但”字,他說那句話時,臉上有一絲輕視、一絲不屑,也有一絲洋洋得意。就在那一瞬間,我那虛偽而灌滿血漿的心臟,像是被重重地刺了一劍,鮮血險些噴涌而出,但我很快便冷靜了下來。我知道,他的話便是我眼下的真實寫照,我口袋里掏不出那么多的票子。而票子在很多時候,尤其在這個時代,作用總是巨大的,對于我來說,它能換來從窗戶里透過來的陽光和風。我還知道,當我拿不出這些票子的時候,陽光和空氣絕不會主動拐個彎抹個角,來我的出租房里作一刻停留,更不用說歌聲里的那只蝴蝶了。這點常識我還是有的,很早的時候,我當過一段時間不稱職的物理老師,盡管腦子越來越不好使,但是我還記得,那時,我站在講臺上,一本正經地跟我的學生們說過,光在同一種均勻介質里是沿直線傳播的。
除了房東找我討要房租之外,我和他一家人便這樣一前一后不相往來地前后居住著。我和房東以及那些到房東家做客喝酒聊天的人,都是從同一個鐵柵門里進來。為此,我內心覺得慶幸,至少在進出大門的時候,我與他們還是平等的。只是從鐵柵門進來后,他們朝前走,我是向后走,我們分別通過一截不一樣的樓梯,走進高低不一樣、明暗不一樣的房子里。而不一樣的房子里,無論從面積、裝修、家居陳設以及陽光日曬等任何一個角度比較,都是天壤之別,迥然兩個世界。如果用修辭里的夸張手法,那就是,一邊天堂,一邊地獄。
有時候,我也會從“地獄”里走出去轉轉。盡管小鎮比較偏僻,但該有的也都一應俱全,諸如銀行、超市、餐館、理發店之類,只是看起來生意普遍慘淡。出門,向左拐,便有一家賣新疆烤肉串的排檔,偶爾會從那里傳來誘人的孜然或者麻辣羊肉的香味,那香味里,還夾雜著炭火的味道、汗水的味道、冰鎮啤酒的味道,那味道和小鎮里的聲音渾然交雜,別有一番風味。不過,我今夜路過時,并沒看見顧客光顧。兩個皮膚黝黑的新疆人,坐在油膩的攤位前,無聊地玩著手機,其中一個的手機還插著電源線。電源線是從排檔的棚頂上接下來的,手機好像吊在半空之中,這樣子有點像《中國好聲音》里華少拿著的那個麥克風。他正看得起勁,好像完全不在乎今夜是否有生意可做。那樣的簡單,我似乎好多年都沒有過。
烤肉店的對面有一家藥店。前些天,我在那里買了一袋菊花和一袋枸杞,品質一般,但價格不菲。平日里,藥店比較冷清。在我看來,藥店冷清是一件好事,每次去醫院,看到那人聲鼎沸的場面,我總是莫名地擔憂和不安。今夜路過時,只見藥店前擺著幾張桌子,桌子上擺滿了一大堆補腎、降壓之類的藥物。幾個白大褂坐在那里,他們的樣子,儼然是德高望重的“天使”。其中的一個白大褂手持麥克風,在那里不斷地喊著,“免費體檢,買一送一”。那單調的聲音,經過無線話筒,從一只劣質音箱里傳出來,夾雜著咝咝的雜音。這雜音大概是這小鎮里又一種聲音吧?盡管這聲音有些刺耳,但多少還是讓這寂靜的巷子有了那么一點點生機。
幾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婆虔誠地坐在那里,爭先恐后地擼起袖子,把她們一只只肌肉松弛的手臂交給白大褂們,任憑他們擺布和拿捏。我們身邊,有很多的人,總不屑于聽醫生的,更不愿看醫生畫在病歷本上的天書,或許在他們眼里,這世上早已沒有幾個真正的好醫生;而這些免費體檢的,才是真正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是他們的再世華佗,唯有他們才具有妙手回春、手到病除的本領。看那陣勢,我猜想,過不了多久,肯定會有人迫不及待地掏出腰包,心甘情愿地掏出一張張皺巴巴的票子,然后,從這些白大褂的手里,滿懷喜悅地拎著一大袋根本不起任何作用的保健食品回去。我在想,他們為何如此抵觸,為何如此迷戀?這些白大褂又為何如此吃香?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對于我來講,也是一件悲哀而又無力的事情。
我繼續向十字路口的方向走去。對,小鎮也有十字路口的。十字路口是小鎮最為繁華的地方。不過,到了傍晚的時候,已經冷清了許多。那些并不怎么明亮的路燈下,只剩下零星的幾輛三輪摩托和稀疏的幾個行人了。開摩托的師傅們,有的嗑著瓜子,有的聽著隨身喇叭里的鳳凰傳奇的歌,有的湊在一起抽煙聊著什么,他們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這些人,有可能是以此為生的,也有可能是兼職賺點生活費的。只是,摩的這玩意兒,坐個短途可以,若是稍遠一點,實在不安全。
前幾天,我要去一趟市里,等了半天沒車子。正當我焦急萬分時,一個摩的師傅突突突地將冒著黑煙的三輪開了過來,然后緊跟著我,用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和花言巧語不斷地引誘我。我算是一個立場太不堅定的人,幾顆糖衣炮彈便能讓我繳械投降,我一屁股坐了上去。一路上,快六十歲的摩的師傅把油門轟得比拖拉機還響。轟隆的發動機的聲音,大概是小鎮里又一種聲音吧,它夾雜著濃重的汽油味、灰塵味,以及我翻江倒海一樣的胃酸味。這種聲音,穿過鬧市,穿過石橋,穿過田野,也穿過那一排排的樓房。這可能是小鎮才獨有的聲音,我那遙遠的山村聽不到,繁華的都市也聽不到。它嘈雜、喧囂,卻又充滿力量,是那么的真實,又是那么的驚險和刺激。三只輪子的摩的幾乎是一蹦一跳地在崎嶇的路上飛奔著,跨坐其上的摩的師傅在駕駛的位置上,一路顛簸著,他花白稀疏的頭發在風中凌亂飛舞,像是一根根風箏線,而他那顆長著一張三寸不爛之舌的頭顱,則像是絲線下懸掛著的那只風箏,正朝下方墜落,可一時半會兒又落不下來,在風中不斷沉浮起伏。我緊抓著滿是鐵銹的扶手,扯開嗓子大聲地沖他喊道,師傅,慢點,慢點。可這老家伙并不因為我的叫喚而放慢速度。他大概是急著趕下一趟吧,今天的工夫錢還差不少吧。這個春天里,不到三公里的路程,我瘦弱的身上冒出了最多的一次臭汗。
十字路口有一家叫“十足”的小超市。我推門走了進去,一個個子不高的女服務員正在柜臺里擺放著貨物。我并沒有急著要買的東西,轉了一圈后,還是沒有發現非買不可的東西。那些零食或者飲料,它們早就不屬于我這個年齡了,包括水果也一樣。有時候,興沖沖地買回一袋水果,可一個星期后,它還是原封不動地放在那里,等想起來的時候,新鮮的水果早就一臉皺巴巴的樣子,難看極了。但是,轉念一想,我總不能站在這里光看不買,讓人覺著我是那些傳說中踩點的人吧?再怎樣,我也是一個靠出賣力量、販賣經驗生活的人啊。為了證明我的高潔和清白,我想我總該有一點實際行動——我得買點什么。就當我這樣想著的時候,忽然看見門口靠墻的地方,擺著某品牌的低溫奶,廢棄的紙箱上歪歪扭扭地寫著:滿二十元,送陶瓷杯一個。
陶瓷杯還真是我想要的東西,我一直想要一個這樣的杯子。前些天,我專門去附近的商店超市里找過,但并沒有看到我想要的那種。一個人,總會有忘記吃早飯、午飯或者晚飯的時候,等到肚子咕咕叫時,才想起我不應該辜負身體里那個至今還不凸起的肚子。那凸起的樣子,在我看來,是一種富足安定的象征。只有漂泊的人,只有流浪的人,他們的肚子一直會空空如也,才會扁平凹陷。而肚子反抗的時候,我正好可以用這樣的陶瓷杯沖泡點麥片、奶粉之類,解決一下溫飽問題,混過一頓,度過一日。
我看了一下價格標簽,用我快要生銹的腦袋算了一下,二十元至少要買三瓶牛奶。憑我這樣一張笨拙的嘴和我那扁平的肚子,一個晚上無論如何是喝不完的。而這樣,問題便來了,喝不完的牛奶放在哪個地方呢?我的出租房里沒有冰箱。這天氣,說冷不冷,說熱不熱,而低溫奶是一種很奇葩的奶,不放在冰箱里它很快便會變質,對它來講,2—6攝氏度是最適宜的環境。環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就如人一樣,性相近,習相遠,很多時候性格因環境的改變而改變。比方說,一個娘肚子里出來的兄弟姐妹,嬰兒時,并無多大不同,但隨著不斷長大,尤其結了婚嫁了人之后,性格則有很大的不同,有的溫順,有的暴躁,有的孝順,有的與父母如仇人一般。那一刻,我像是中了邪一樣,突然間便相中了那個印著卡通人物的陶瓷杯。我相中那個杯子的樣子,像是相中了一個如意的妙齡女郎,也像我的父母們相中一頭豬崽一樣,兩眼放著光芒。
那個個子矮小的女服務員,此刻正站在玻璃柜臺后面,繼續擺放著她手中的貨物。玻璃柜臺里,擺滿了花花綠綠的香煙,一旁的架子上擺著口香糖、木糖醇之類的東西。而在整個柜臺最顯眼的地方,則是清一色的杜蕾斯、岡本。我一直不太明白,在所有的超市里,這些隱私的東西為何要放在那么顯眼的位置。這些東西的招搖,總讓我有些抬不起頭來,如我的出租屋一般。聽人講過,說日本品牌的安全套是最好的安全套。他們說這話時,臉上的橫肉一連折出幾個皺褶來。我不知道他們說的最好指的是最安全還是最舒服,或者是其他的最什么。我心里好像有一條饞蟲,總想躍躍欲試。那些套子似乎此刻已經不是套子,而是一塊不斷變換著南北極的磁鐵,它有時是北極對著我,有時又是南極對著我,我站在它面前,被它吸引著、排斥著。在它的面前,我感到了作為一個男人不可言說的自卑,以及無盡的胡思亂想。
我害怕服務員看見我險些發燙的臉,連忙將眼睛從那擺滿一盒盒杜蕾斯和岡本的地方抽了回來。是的,我要用“抽”這個詞。我覺得在杜蕾斯和岡本面前,我的眼睛便是一只小偷的手,我便是那個膽小卻賊心不死的小偷。我花了將近十秒鐘的樣子,才平靜了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這心跳的聲音,如我那之前骨骼的咯吱咯吱聲一樣,只有我一人能夠聽見。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假裝鎮定的樣子,對她說,我想要那個杯子,但我一個晚上喝不了那么多的牛奶,我沒有地方可以存放這些喝不完的牛奶,你這里可不可以幫我寄存?我一口氣說出了一大串的話,像是戰爭片里的機關槍一般,朝她掃射過去,我甚至感到她被我的機關槍打得直發抖。而當我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我感到我的喉嚨干得快要冒煙,我似乎又一次感到我這瘦弱的身體上再次冒出這個春天里的第二身臭汗來。那個個子矮小的服務員,用一雙滴溜溜的眼睛緊緊盯著我,像是碰見了一個嫌疑人,頃刻間,將預警提高到了黃色以上的級別。
我算是使出了渾身的解數。這其中包括向她出示可以表明我身份的證件和我手機里那些獲獎的照片。好說歹說,這個個子矮小的姑娘才同意了。現在想想,要我寫一篇幾千字的文章,打一篇啰唆繁雜的報告,或者讓我去講一堂關于人生關于理想的講座,也不至于如此費力。她終于同意我寄存兩瓶牛奶在她的店里。不過,盡管她勉強答應,我卻依然能夠從她的眼里看到一絲的懷疑與不安。哎,這世上,要相信一個人,為何變得如此艱難。我突然又想起小時候學的一篇課文來,叫《同志的信任》。
一個偏僻冷清的小鎮,一間“十足”小店里,一個個子矮小的服務員,一個結結巴巴的大老爺們,這樣的場景和畫面,這樣的人物與時間,如果讓一個編劇或者那些寫手創作,可以編出多少段子和劇情來。而這個結結巴巴的大老爺們磨蹭半天,僅僅只是為了一只可以泡點麥片、奶粉的陶瓷杯,為了兩瓶不能一次喝完的牛奶找個寄存的場所,這個故事又該是多么無聊,讓人吐槽呢?我猜想,這姑娘定在那里嘀咕,這半老頭子,絕對是想以兩瓶牛奶為幌子,找機會每天晚上去騷擾她吧——天哪,我的樣子真的那么齷齪嗎?
哎,我得回我的出租房去照照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