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妻

昆山舟師楊姓者①，雅與金姓者善。金姓者死，有子曰金三，年十七八，窶甚，將行乞。楊見而憐之，因招入舟收養之。既久，楊夫婦以其力勤也，愛之甚。楊無子，有一女，年亦相若，因以妻三。歲馀產一女，逾晬盤②，病死。三哭之甚哀，成疾，日漸尪羸阽危③。楊夫婦始悔恨，罵詈不絕。

一日江行，泊孤島下，楊謂三：“舟中乏薪，不得炊，可登岸拾枯枝為爨。”三力疾去④，則棄三掛帆行矣。三得枯枝至泊所，失舟所在，知楊棄己也，慟哭欲赴江死。既又念島中或逢人，冀可救援。轉入林，行至一所，見戈戟森森，列衛在焉，為之駭愕。徐偵之，無所聞。漸就，闃寂無人，僅有八大篋，封識完好，竟不知為何。蓋盜所劫財，暫置此地。

三乃匿戈溝中，再臨江濱，適有他舟經其地，三招之來，曰：“我有行李，待伴不至，可附我去。”舟人許諾。遂悉攜八大篋入舟。行抵儀真，問居停主人家⑤，密啟篋視，皆金珠也。即其地售直得如干，服食起居非故矣。既收童仆，復將買妾。一日行過河下，楊舟適在，三識之，楊不知也。三乃使人雇其舟，去往湖襄賈，輜重累累，舳艫充牣。

先是，楊棄三時，女晝夜啼哭不欲生。父母強之更納婿，女不從。至是三登舟，舟人莫敢仰視。女竊視之，驚語母曰：“客狀甚似吾婿。”母詈之曰：“見金夫不有躬耶⑥？若三，不知死所矣。”女遂不敢言。三顧女，佯謂舟人曰：“何不向船尾取破氈笠戴之？”蓋三窶時，初登楊舟，有是言也。于是妻覺之，出相見，與抱哭，歡如平生。而楊夫婦羅拜請罪，悔過無已。三亦不之較，尋同歸三家焉。

未幾，會劇寇劉六、劉七叛入吳⑦。三出金帛募死士，從郡別駕胡公直搗狼山之穴，縛其渠魁，討平之，功授武騎尉，妻亦從封云。事載《耳譚》⑧。

【注釋】①舟師，駛船之舵工。　　②晬盤，嬰兒周歲。　　③阽危，瀕臨危險。　　④力疾，盡力支撐病體。　　⑤居停，指寄居之所。　　⑥金夫，有錢的男子。語出《易·蒙》：“六三，勿用取女，見金夫，不有躬。”原文意思是，不要娶此女子，此女見到有錢的男人就會不顧身份而失節。　　⑦劉六、劉七，明正德初，河北人劉六、劉七舉義于霸縣，后轉戰至江西、湖北等地，最后覆亡于江蘇南通州之狼山。　　⑧《耳譚》，通作《耳談》，修訂后改名《耳談類增》，明人王同軌所撰筆記小說。此條見《耳談類增》卷八“武騎尉金三重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