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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金鱗豈是池中物

漕船卸貨的梆子聲驚醒了長江渡口的夜鸮,船工們抬著的“青石”在月光下泛著硫磺特有的金屬光澤。

江對岸的蘆葦蕩里,兩盞綠燈籠隨著貨箱移動的節奏忽明忽暗,燈籠罩上隱約可見工部營造司的獬豸暗紋。

五更天,虞衡司衙署

劉伯溫撫摸著案上三尺長的鐵軌榫卯模型,突然用鑷子夾起半粒芝麻大小的鐵屑:“摻了紅銅?”值夜的書吏撲通跪地:“鍛造房今晨換了批鐵料,說是蕪湖新到的官礦......”

寅時未到,城南鍛造坊已傳來金鐵交鳴之聲。劉伯溫將試樣投入淬火池的剎那,水面突然騰起詭異的紫煙。老匠人王鐵臂猛地拽開他:“大人當心!這煙能蝕骨!”池邊青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酥化成粉。

“取三個月前的礦砂簿來。”劉伯溫用絲帕裹住變形的鐵塊,忽然瞥見庫房窗欞上新結的蛛網——本該懼火的赤腹蛛,此刻正在鐵錠堆里織出六邊形的密網。

翌日,工部議事廳,李善長將《鐵軌耗銀清冊》摔在檀木案上:“劉大人好闊氣!十里鐵軌竟用去三萬斤精鐵,這數目夠鑄二十門神機炮了!”滿堂朱紫紛紛側目,卻見劉伯溫從袖中抖開絹布,露出被毒煙腐蝕的鐵錠。

“若用尋常精鐵,三月后便會如這般化作齏粉。”他指尖輕點輿圖上的長江支流,“待鐵龍貫通南北,江淮米糧十日可達北疆,比二十門火炮更利社稷。”

兵部尚書突然冷笑:“聽說劉大人改良的八牛弩,上月試射時折了十七名工匠?”話音未落,殿外忽傳來奔馬嘶鳴。驛卒背插三根翎羽直闖金殿:“八百里急報!太原府新鑄的火炮炸膛,九邊軍械告急!”

當夜,虞衡司地窖,燭光在青銅鎮脈獸的瞳孔里跳躍,劉伯溫用銀刀刮取獸角凹槽中的黑色結晶。朱桓舉著《營造法式》突然低呼:“這鎮脈獸的形制,分明是前元至正年間......”

話音未落,西北墻角傳來瓦罐碎裂聲。曹猛破窗而入時,只抓到半幅燒焦的袖口,布料上殘留的硝石氣息與火炮局藥坊如出一轍。劉伯溫拾起刺客遺落的鐵蒺藜,借著燭火細看其上陰刻的星宿圖,臉色驟變:“這是觀星臺的制式!”

就在這時,鳳陽皇陵,祭壇前的日晷指向巳時三刻,劉伯溫卻在子午線上投出午時的陰影。

他忽然抓起把朱砂撒向碑林,赭紅色的粉末在東南角形成漩渦狀痕跡。“地脈被人動了。”羅盤針尖劇烈顫動,“三十年前修建孝陵時,這里該是玄武抱水的格局。”

隨行的欽天監官員突然驚呼:“劉大人快看!’刨開的封土堆里,七具頭朝西的尸骸圍成北斗狀,天樞位骸骨手中緊握著半枚工部令牌,云紋間依稀可辨“洪武六年監造“的字樣。

第二日,李善長捧出鑲金木匣:“臣請徹查劉基私改皇陵風水之事!此乃鳳陽匠人首告,言其借治鐵之名行厭勝之術!“匣中鎮龍釘上的血色符咒,引得滿朝嘩然。

劉伯溫卻向御座深揖:“臣請陛下移駕西華門。”百官跟隨至城門時,只見五里外新鋪的鐵軌上,十二節鐵木復合的車廂正噴吐白煙。

隨著汽笛長鳴,這個重逾千鈞的鋼鐵巨獸竟緩緩滑動,車頭銅鑄的嘲風獸口中吐出三尺青焰。

朱元璋撫掌大笑的剎那,劉伯溫突然捂住心口。御醫趕來時,只見其掌心浮現蛛網狀青紋,與臥牛山礦洞中腐蝕的巖壁如出一轍。

皇帝目光掃過跪了滿地的工部官員,最終停在李善長微微顫抖的玉帶上:“太醫院新進的遼東參,給劉愛卿送兩車去。”

子夜,虞衡司暗閣

曹猛將密報投入火盆:“查清了,刺客袖口的硝石產自龍江船廠。”劉伯溫摩挲著輿圖上新畫的朱砂線,突然將代表工部的黑棋挪向黃河故道:“明日啟程去開封,該會會那位治河能臣潘季馴了。”

更鼓聲中,一只信鴿掠過秦淮河面,爪上金鈴在途經貢院街時突然墜入某座深宅。

七月的定遠縣籠罩在蒸汽與蟬鳴交織的薄霧里,運河上新式拖船拉響銅鐘,驚起兩岸正在啄食鐵軌縫隙間青苔的朱鹮。

朱桓握著燙金拜帖的手指微微發顫:“京城寶昌號少東家宋懷瑾,這名字倒像是話本里走出來的。“

劉伯溫揭開茶蓋的剎那,宋懷瑾腰間玉墜突然泛起幽藍微光。

這位身著蘇繡杭羅的商賈貴公子,正死死盯著花廳檐角轉動的銅制風鈴——那是虞衡司改良的報風儀,八面鈴舌分別指向不同節氣應有的風向。

“聽聞定遠百姓用鐵牛耕地?”宋懷瑾端起越窯秘色盞,袖口滑落寸許,露出手腕處被硫磺熏黃的皮膚,“不知可否......”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隆隆巨響,眾人隔窗望去,只見三里外的試驗場中,十二名工匠正驅動蒸汽鐵錘鍛打鋼坯,飛濺的火星在琉璃放大鏡陣列聚焦下,竟將半空飄落的槐葉灼出北斗七星狀的孔洞。

宋懷瑾手中茶盞鏘然墜地,碎瓷間滾出一顆鴿卵大小的赤紅丹丸。

劉伯溫用銀笏挑起丹藥輕嗅:“龍虎山的五石散?宋公子這心悸之癥,怕是觀摩過太多火藥爆破吧?”

朱桓特意讓庖廚端上定遠特有的蜂窩煤烤餅,鐵板炙烤的蕎麥面餅在鏤空鐵模中膨起,露出蜂巢狀的氣孔。

宋懷瑾的隨從剛要銀針試毒,卻見老匠人直接用鐵鉗夾著煤餅送入口中。

“這是石炭、黏土與鐵礦渣揉制的蜂窩煤。”劉伯溫掰開煤餅,露出內部星羅棋布的通氣孔,“燃燒時辰比木炭多三刻,煙氣經水洗塔過濾后還能熬硝。”

宋懷瑾的玉骨折扇突然停在半空。

膳堂西墻上,月影鏡裝置正將午后的陽光折射到三十步外的冶鐵爐,爐壁溫度計里的水銀柱倏地躥升到“丙等”刻度——那是虞衡司自創的測溫法,丙等正合百煉鋼所需火候。

曹猛蹲在屋脊上,看著宋懷瑾的隨從往銅盆里傾倒黑色粉末。

盆中水波觸及粉末的剎那,竟凝結出霜花狀的結晶,忽然一陣穿堂風過,盆中水霧幻化成龍形,正是應天府去年臘月失竊的“白龍引”迷煙配方。

“大人料得不錯。”曹猛將所見寫在鐵片上,塞入信鴿腿上的空心竹節,“這宋懷瑾分明是朝中之人派來竊取技術的,但他腰間那方工部密令牙牌,怎么刻著陳氏商號的暗記?”

宋懷瑾望著鐵軌上試運行的蒸汽機車,終于卸下偽裝:“劉大人可知,您改良的冷凝裝置,能讓火炮射程增加半里?”他突然扯開衣襟,露出心口蛛網狀的青斑,“但凡是接觸過臥牛山礦脈之人,都會染上這蝕骨之毒。”

劉伯溫撫摸著機車頭部的青銅饕餮紋:“宋公子腕間的硫磺痕,是提煉雷火砂所致。你故意打翻茶盞暴露五石散,實則是想提醒老夫——李善長已從龍虎山求得破解蝕骨毒的解藥?”

“寶昌號三年前就開始收購遼東狼毒草。“宋懷瑾突然將一枚鐵蒺藜拍在操縱臺上,正是那日刺客遺留的觀星臺制式,“陳炳坤死前,往我漕船里塞了二十箱這樣的兇器。”

縣衙地牢,朱桓轉動機關,墻體內緩緩推出鑄鐵檔案架。

宋懷瑾指尖撫過“洪武六年礦脈堪輿圖,”在臥牛山位置重重一點:“當年陳氏在此私采的并非鐵礦,而是前元國師埋藏的隕星碎片。那些令鐵器腐朽的紫煙,實則是隕鐵輻射所致。”

火把突然劇烈搖晃,曹猛押著個渾身纏滿磁石的人犯進來。

宋懷瑾瞳孔驟縮:“陳掌柜?那日我分明親眼見你葬身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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