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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通知明信片

1992年6月20日深夜,梅雨前線橫亙在關東地區,入夜越深,雨勢也越發猛烈。那天晚上我在家中睡覺,勢如臺風的風雨敲打著窗戶,讓人難以入眠。明明電話一直在響,我卻一時沒有注意到。

“深瀨先生摔倒了。”

是黃金街“沙雅”打來的電話。

“東京女子醫大!”

僅憑這一句,我就清楚地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他曾在熟悉的店里、熟悉的樓梯上摔倒過兩次,老板娘為此特意裝上扶手,但他還是滑倒了。我從位于川崎的家中出發,出租車在傾盆的雨中疾馳。雨從前方側面襲來,那感覺就像以迅猛的速度潛入水里。與其說這是去醫院,倒不如說更像是在追趕沉入深海底部的深瀨先生。

那之后過了整整二十年,6月9日,與那天一樣也下著雨。我完全沒有想到,會在和那晚一樣的雨天收到深瀨先生的訃告。我想起了遺忘已久的“明信片”的下落。在他摔倒前半年左右,我突然收到他遞給我的死亡通知明信片。兩箱,共二百張。

從那年秋天開始,也就是他從樓梯摔落的半年前,我就覺得深瀨先生的言行有些異常。他緩緩打開箱子,取出最上方的一張明信片,放在“南海”的吧臺上。是鑲有黑邊的死亡通知書。

當他遞給我這些他口中“在附近快印店制作的”明信片時,我以為這是深瀨先生一直以來的拙劣玩笑。我用手拂去吧臺上從酒杯流下的水滴,打開了箱子。明信片上僅有四行冰冷的文字,清楚地寫著“深瀨昌久死亡”。

“如果我死了,你就寫上日期,替我寄出去吧。”他說。

我不知該作何回答,就當這是他的拙劣玩笑,低頭喝了口酒。

嘴唇觸碰玻璃酒杯的瞬間,于我而言是漫長的沉默時間。

“知道了。那我先替您保管著。”我擠出笑容說道。

我一邊笑一邊看著他的側臉,窺視他的眼眸深處。擺放在酒柜上的黑色威士忌瓶身,讓那雙眼眸綻放出更為黝黑的光芒。在我身旁的深瀨先生,他的心又不知游蕩去了什么地方。

199 年 月 日

當時還不滿六十歲的深瀨先生,或許已經不打算迎接十年后的2000年了。回想起來,我早已發覺許多跡象。1989年左右,當聽說1992年將在美國或歐洲舉辦展覽的時候,他說了一句讓我很在意的話。某天夜里,我和深瀨先生給整間房做了遮光,一起沖印一張1米×1.6米大小的照片。因為要在海外展出,所以我們想試著印得大一些。明明只是三年后的事情,他卻在黑暗中說道:“1992年啊,那時候我還活著嗎?”語氣不像在開玩笑,仿佛在說著遙遠的未來。

從那以后,深瀨先生的言行愈發令人難以理解。他一會兒說“要去法國尼斯生活”,一會兒又在表參道的商店購買高級鋼筆,說“要當作家”。先前從未聽說他有什么想寫的,而且這個想法過于突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不過,當時他的作品開始在海外暢銷,我猜想,這些突發奇想或許和海外美術館購買了很多他的作品有關。雖然深瀨先生一直會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但唯獨那個時候的那些話語,與其說難以理解,倒不如說令人覺得不吉利。妄想在不可遏制地膨脹。或許,深瀨先生的身體里早已寄居著某種來路不明的魔物。那個時期,他一天要泡三次澡,潛入水中用相機拍攝自己的臉。這些照片成了他最后的攝影作品——《卟嚕卟嚕》。

從樓梯上摔落后,深瀨先生的大腦受到了損傷,被告知無法重返社會。于是,我來到深瀨先生在代代木的公寓以及位于山梨縣、被我們叫作“別墅”的小屋整理他的照片和私人物品。我從儲物柜的抽屜里找到了一只連包裝都不曾打開的萬寶龍金色粗尖鋼筆,還附有一張十二萬日元的發票。那時,深瀨先生肯定已經在面向彼岸的河岸,獨自一人迷失了方向。

深瀨昌久制作的死亡通知明信片

為舉辦于美國費城藝術博物館的展覽“黑太陽”(Black Sun)印制參展作品

《鴉》(The Solitude of Ravens)(復刻版,Rat Hole Gallery,2008)

《鴉》(蒼穹舍,1986)

《鴉》(RAVENS)(復刻版,MACK,2017)

The Solitude of Ravens(Bedford,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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