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后。

景陽山下，眾牲苑駐地。

十余名小太監依次下了牛車，怯怯地打量著前方一大片建筑群，拘謹而茫然。

趙高最后一個下車，走到趕車的中年太監跟前，將一張百兩銀票塞到他手里，笑著說道：

“公公一路辛苦了，小高子孝敬您一點茶水錢！”

“小高子有心了。”

中年太監接過銀票看了眼，頓時覺得趙高順眼了不少。

他收好銀票，沉吟了一下，小聲道：

“元宵之后，苑里的動物就時常莫名暴動，咬死了好些送食的小太監。

尤其是虎山，最近三天兩頭死人，前日甚至還死了個管事太監…”

“多謝公公提醒。”

趙高眼眸一縮，躬腰表示感謝，這個消息來得很及時，價值遠超一百兩銀子。

眾牲苑以正八品的司苑太監為首，下轄虎山，象谷，牛原等十二所，分管十數萬飛禽走獸。

新分派的小太監們，通常按各所缺額填補。

有了中年太監的提醒，趙高心里大概有了一個模糊的打算。

就在這時，一道炸雷般的虎嘯傳來。

緊接著，三頭斑斕巨虎忽然沖出，向著一眾小太監們直撲而來。

隔著老遠，便有一股濃烈的腥風撲面而至，讓人肝膽欲裂。

這些新晉小太監們進宮前都是窮苦人家，何曾見過此等巨虎，當場嚇得腿腳發軟，癱軟在地。

幾個膽小的，更是直接屎尿齊流。

唯有趙高靜立原地不動，一臉古怪地看著幾頭張開血盆大口，兇神惡煞的巨虎——

“吼吼~又有兩個被我嚇尿了！”

“吼吼吼~我嚇倒了六個！”

“吼~小心點，別真的傷了他們，不然要餓肚子！”

擁有獸語精通的趙高，赫然聽清了這三頭巨虎之間的對話。

“所以，這三頭斑斕巨虎，是故意放出來，給新人的下馬威？”

他心頭一動，剛要隨眾做出驚嚇的樣子，但隨即又止住，靜靜的看著沖來的三頭巨虎。

這里不是宮里的十二監，各種爭奪更加赤裸和直接，不展露頭角，必然泯然于眾人。

他想要獲得眾牲苑最好的武學和資源，就必須要出人頭地。

于是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趙高不僅沒有被嚇到，反而張口發出一聲虎嘯。

接著，他大步上前，主動靠近三頭巨虎，做出摸頭，撓癢等類似擼貓的動作。

不遠處，看著很快就和三頭巨虎打成一片的趙高，中年太監幾乎驚掉了下巴：

“這…這小高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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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隱瞞公公，小的從小就對飛禽走獸有一種奇妙的感知…

隱約能察覺到，它們的喜怒哀樂。”

片刻之后，趙高恭敬地跪在地上，向上首一名穿著正八品內侍服的綠袍太監磕頭。

他是眾牲苑司苑太監，齊軒齊司苑。

在他左右，十二掌所太監或抱臂，或抄手地看著趙高，神色各異。

事情果如趙高所料，那三頭巨虎是被有意放出來，給新人們來了個下馬威的。

也不知是純粹的惡趣味，還是另有目的。

總之看著新人們屎尿齊流的樣子，公公們都很開心，大度地讓一眾新人先回屋舍更衣后，再來議事堂拜見。

“桀桀桀…能察覺飛禽走獸的喜怒哀樂…

咱家以往只是聽說，今兒還是第一次見到。”

上首的齊軒怪笑一聲，接著說道：

“倒是合該到咱眾牲苑，侍弄這些畜生爺。”

趙高低著頭，含糊應和道：

“小的能來眾牲苑，在公公手下做事，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齊軒上下打量趙高一番，意味深長地說道：

“能說會道，比咱們苑里好些廢物強多了，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這老貨在挑撥離間，明著給老子挖坑！

趙高心頭暗叫一聲不好，借著余光瞟去。

就見左右那些原本嘻嘻哈哈的掌所太監們，果然聞言色變。

好嘛，你一個剛來的新人，就被頂頭上司說比舊人要強得多，那就別怪舊人給你上強度咯。

“老子明明沒有得罪這個死太監啊…”

感受到四周投來的不善的目光，趙高心下郁悶，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那齊軒又道：

“按照咱眾牲苑的規矩，新人沒被虎爺嚇倒的可為雜役。

你不僅沒被嚇倒，反而還主動讓那三頭虎爺服帖，可以做個管事。”

按照內廷規矩，一個新人若是凈身后不死，便是最低檔的內侍小火者。

其后有極個別的憑圣眷一步登天，但絕大部分都是靠熬資歷，升為雜役。

管事太監，只有從九品，卻是實打實的入了品軼，在百萬閹人當中，已超過了九成九的人。

眼前這老太監籠絡的手段雖然粗糙了一些，卻是實打實的給出了好處，比某些只會畫餅的家伙可要強多了。

趙高當即“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又借機把鼻子噌痛，流出淚來：

“小高子多謝公公恩典，今后一定唯公公馬首是瞻，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說完，他從袖子里拿出李誕送的最后一張銀票，雙手奉了上前：

“小的身無長物，就剩這點銀子了，請公公笑納。”

“桀桀桀…咱家最喜歡忠義之輩，起來吧！”

齊軒接過銀票，滿意的點了點頭，只覺眼前這小子越發順眼，一指左右：

“咱苑里十二所，你想去哪個？”

趙高起身后，往這十二位掌所太監看去，就見他們都是滿臉堆笑，但眼神卻是一個比一個冷。

他們這時已經反應過來，齊司苑這是準備打破多年的默契，明目張膽的摻沙子，對趙高自然沒有好臉色。

“這宮里有品軼的位置，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新人上位，必有老人貶落，斗爭激烈。

只是小齊子非要將咱家推出來與人打擂臺，卻是難以回避，只能迎難而上，爭上一爭。”

趙高略一思量，心里就有了主意，笑著說道：

“小的一來就和那三位巨虎結緣，所以想去虎山侍弄它們。”

“你小子倒是運氣好，虎山所前兩天剛好空出個管事的位置。”

齊軒深深的看了趙高一眼，轉頭看向右手邊一個三十上下，面色陰冷的大太監：

“于掌所！”

“奴才在！”

那虎山掌所太監當即滑跪出列。

“小高子今后就到你手下聽用，你親自傳他奔馬拳。”

齊軒沉默地看了于太監一眼，語氣森然：

“希望你們虎山別再三天兩頭死人了，傳出去，咱家很沒面子。”

趙高聞言連忙向齊軒和于掌所賠笑，腰身躬得更低，心里卻是默默問候了齊軒八代祖宗——

這老貨收了咱家的銀子，偏還要順手拿咱敲打小于子…

今后咱家在虎山的日子，怕是不得安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