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文溪先生畢竟是名家大儒，所言所行都是效仿古之圣人。”

林景云瞥了他一眼，對于他的行徑只覺得幼稚，難怪說文人相輕，這是一點兒與自己想法相左的話都不愿意聽呀。

“本王此舉有何不妥？”

“敢問王爺覺得，自己這個王爺當的怎樣？”

“這，本王自從出宮開府以后，府中從未養過歌姬舞婢，日日耕讀不息，常常進宮看望母后。每逢災年，還會在城外開設粥棚救濟百姓，日日兢兢業業，從來不曾辱沒皇家威嚴。私以為，一言一行，行止皆無愧于名。”

“忠順王爺喜好男風，尤好孌童；福王殿下鐘愛狎妓，非風月之地不去。此二位的荒唐行徑，在下遠在蘇州都有所耳聞，而正是這樣的兩個人，一個掌管戶部，一個手握工部，偏偏王爺您，只能閑賦在家，連朝堂都難去。可知為何？”

泰王起身，一邊沉思一邊親自將林景云給請到座上，重新為他斟了杯茶。待他重新坐定，這才緩緩開口：“可能九叔與二哥各有才能被父皇發現，這才得了重用吧。”

“呵，王爺正己修身，躬行孝道，廣施仁義，在陛下眼中卻又比不過那些小節有損之人，這何其荒謬。”

李溪干笑一聲，打破泰王的尷尬：“公子剛剛言及泰王殿下處境危險，此言何意？”

“既然太子殿下必然要成為群臣攻訐的對象，那么這段時間必然是諸位皇子積蓄力量的最佳時機。現在我猜朝堂之上，陛下也對諸位皇子廣結黨羽一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泰王點了點頭，頗為悵然道：“太上皇的諸位子嗣身后都有太上皇昔年的親信擁躉，剩下的這些，陛下自然希望他們擁護我們兄弟幾個為正統。

只是可惜，滿朝文武都猜測陛下不希望我參與奪嫡，故而都對我敬而遠之。本王實在是有心無力呀。”

“王爺需知，那安漢公早年也是折節恭儉，勤奮博學，孝事親長，以德行著稱。”

“公子怎可以王莽那等逆賊比我！？”

“那王爺又怎知陛下不會這么猜忌王爺？我倒是想問王爺，您整日兢兢業業，是否另有所圖？”

“這……”

“王爺您要知道，在陛下眼中，這皇位，太子坐得，瑞王坐得，這都是陛下的骨肉。而您，朝野都知您仁義，交友甚廣，哪怕與太上皇的諸多子嗣也私交甚好。那么萬一讓您參與了奪嫡，您為了坐上皇位私底下與太上皇的諸位子嗣立下什么約定，讓陛下怎么安心？

您也知道咱們陛下疑心病極重，在皇位傳承方面必然是寧殺錯不放過的。

我想，為了爭取時間讓福王與瑞王殿下壯大羽翼，等安王殿下倒下，陛下一定會立您為太子，讓您成為眾矢之的。相比于安王，您恐怕才真正能為兩位王爺爭取時間。”

泰王啞然。

換作他是昭英帝，他也不甘心皇位又重新回到自己哥哥一脈手里，哪怕是一絲一毫的機會都不能有。

“誠如公子所言，本王應當怎么做才是？”

李溪瞇著眼，眼中卻是精芒大放：“太阿倒持，授人以柄。”

既然李溪也知道其中關節，那也不用自己浪費口舌了。

泰王又反反復復將書房里外檢查一遍，確定沒人偷聽以后，這才將門窗關閉：“請文溪先生詳談。”

“既然陛下猜忌，那我們便改變模樣，讓陛下不再猜忌不就好了。

等尋個機會，王爺裝作自己知道無緣皇位以后，意志消沉情緒低迷，開始自暴自棄，開始整日酗酒享樂便是。過不了幾日，等陛下知道您是真的消沉以后，自然會安排您慢慢接手朝中政務的。”

“如此簡單？”

“如此簡單。”林景云這才得空抿了口茶，竟然是上等的云霧茶，只怕不是貢茶也相去不多。到底是王爺，拿來招待客人的茶都比自己在體制內時見過的最好的茶還要好。

“本王前后變化如此之大，不怕陛下猜疑？”

“猜疑又如何？您既然走上奪嫡的道路，必然是要與所有皇子為敵。還是那句話，陛下不在意您廣結黨羽，他在意的是您的態度。只要您自己絕了與瑾王他們合作的路子，您就是陛下的好王爺。

如此一來，最好的法子就是與舊勛相斗。遂了陛下的心意，陛下才能放心讓您參與進來。”

李溪笑著解釋道：“太子被廢黜只是時間問題，等太子被廢，只依靠福王與瑞王可對抗不了太上皇諸子。

哪怕陛下留有后手，但底牌嘛，哪有嫌多的道理。”

昭英帝生有六子，嫡長子早夭，福王行二，瑞王行三，老四安王被冊封太子，泰王行五，老六寧王尚未成年，因而并未開府，仍居于皇宮內。

昭英帝登基之初，手中并無兵馬，只能依靠顯德帝留下的九邊十三鎮。等瓦什國滅，昭英帝尚未來得及招攬三軍將領，顯德帝就先自己跑回來了。如此一來，昭英帝對于這九邊十三鎮的諸位將領也不敢信任，可畢竟這都是邊軍，他貴為天子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好拖下去，一點點蠶食顯德帝的舊部。

可四王八公如同將舊勛捆在一起的繩索，實在無從下手，只能一點點擠壓他們的生存空間。

只是這么一拖再拖，十幾年就這么過去了。

泰王點了點頭，既然林景云與李溪都這樣說，那應是可信的。

“當然，王爺既然決定要行荒唐行徑，那么等陛下默許王爺結黨以后，所行所為也盡可能荒唐一些。酒色財氣，多少沾染一些讓外人看到。”

“公子此言，那不是給了旁人攻訐本王的由頭？雖說本王并不在意，可他們是不是在陛下面前參本王一本，也夠煩的。”

“王爺說的不錯，這總會引得那些自詡清流的言官不滿，也失了學子們對王爺的好感。公子此舉，溪也不明白。”

“只要大節不虧，那就讓他們參王爺就是了，陛下不會因為一些不痛不癢的錯處便懲處王爺的，他們此舉還能讓陛下一直注意到您。”林景云笑著搖頭，“不能只盯著誰被參，總是在陛下耳邊提起未必是壞事。也要注意誰在角落籍籍無名，這樣的處境才是真正不妙。”

“公子大才。”

泰王深吸一口氣，起身躬身一禮，卻被林景云側身躲過。

“王爺謬贊，學生萬萬不敢當。”

“本王心中有些許疑慮，還想請公子解惑。”

“學生定然知無不言。”

“公子如此大才，怎愿屈膝投入本王麾下？公子大可由林御史舉薦，為當今陛下效力。”

“呵呵，可能我想著賭一手吧，畢竟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若是在王爺潛龍之時我便能夠輔佐身側，那待王爺潛龍騰天之后，我便是那從龍之臣了，屆時會更得王爺信任。”

泰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公子莫要尋本王開心了，以閣下之才，怕是無論誰上位，都會仰仗您之才能，公子最后都會位極人臣的。您又何必冒險，賭上前途將身家性命壓在本王身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