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英十七年,十二月廿七。
乾清宮東暖閣中,昭英帝靠在軟榻上,
“陛下,泰王爺一行人由通州潞河驛出發,一路由天津衛向南,在濟南府逗留了一日,經過兗州府時,經孔家邀請,住了一日。算算行程,今日應當已經到了揚州了。”
昭英帝點了點頭,對著坐在暖閣中擺弄著手串的忠順親王問道:“老十,你說小五這孩子這時候離開京城,就一點都不害怕太子福王他們招攬六部與內閣這些官員嗎?”
忠順親王想了想,聳了聳肩:“泰王爺應當也是吃準了您會平衡京中各位王爺的勢力,這才想著離京去南方找找機會吧。”
“唉,不知誰給出的主意,在京中占盡了便宜,搶了穆蒔他們這些老家伙圖謀已久的肥肉便拍拍屁股便南下了,反而留著太子與福王給他充當擋箭牌。”
昭英帝笑了起來,緩緩起身走到忠順王爺身旁坐下。
“如今太子殿下與瑾王因為兵部左仆射一職爭得不可開交,好像手底下的人還做了許多準備,只等著過了年回來繼續掰扯。”忠順親王將手串兒收了起來,抿了一口熱茶,“不過想想也是,太子黨羽眾多,早已尾大不掉,而兵部又是瑾王府舊部人最多的地方,主動將戰火點燃總比坐以待斃要好。”
“唉,所以呀,太子和朕最像了。心夠狠,也夠果斷,想坐上皇位也不憚于拿命去賭。真是哪哪兒都好,可惜,他不似小五那般懂朕的心思。
誒,這香爐中的香似乎燃盡了。”
一直弓著身子守在御前的夏守忠剛想要上前更換,便被昭英帝給抬手制止。
“朕為什么要讓他做這太子?不正是想著給那些老臣一個希望,讓他們以為皇兄的子嗣還能坐上皇位,絕了他們其他心思。只要為首的這幾個老不死的沒了,武勛們的心也便散了。
若是太子真的如此勇猛,那萬一這四王八公,不對,現在是四王六公,他們真的狗急跳墻怎么辦?”
“皇兄此言也太霸道了些,您讓太子殿下成了眾矢之的,總不能讓他就這樣坐以待斃吧?”
聽到他的話,昭英帝揭開八寶瑪瑙玉蟾香爐的爐蓋,燃香的手頓了頓。
“若是小五未露崢嶸之前,我或許會想辦法對太子打壓一下,再多多扶持福王與瑞王。
可是現在,呵,爭吧,讓這些老家伙全心全意跟太子他們爭。也讓朕好好看看,小五在南邊到底在干什么呢。”
兩人正交談間,又有一小黃門扣響了乾清宮的宮門。夏守忠默默出了暖閣,打開宮門,聽那黃門說話。
過了一會兒,夏守忠才面色有些不對地走了進來:“陛下,大同府那邊似乎有些出了亂子,幾日以來,隱隱有嘩變的趨勢。”
“那便讓王子騰走一趟便是。”昭英帝有些不以為意,“他們武勛的亂子,他們來處理。”
“陛下,可能王將軍處理不了。”夏守忠額頭貼緊地面一動不動,“前些日子五城兵馬司一事傳到了那邊,但不知怎的,流言四起。
有的說王將軍把朝廷撥給邊軍的糧餉給克扣了,也有的說太子殿下為了收買人心,只是打著個捐銀的幌子,銀子在五城兵馬司手里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太子手里。
大同府兵中甚至傳出‘承皇恩,除奸佞’的流言。”
“呵呵,承皇恩,哪個皇恩?奸佞?只是想除掉王子騰一人?”
大同府作為九邊重鎮之一,曾一度是用來防止瓦什的重鎮。自從瓦什滅國以后,羅斯并不重視大同鎮,反而大量在薊州與遼東屯兵。因此,一向邊防壓力巨大的大同府反而輕松了許多。
盡管如此,也依舊常年屯兵十萬,進可協防北境,退可固守京師。若是大同府軍隊嘩變,只需半個月,兵鋒便可直抵京師。
“大同府總兵徐廣林呢?他怎么不安撫一下?”忠順親王冷汗直流,趕忙岔開話題。
“回王爺,徐廣林曾多次寫信辱罵王子騰是二姓家奴,說他背棄北靜王府。我估計,哪怕徐廣林不在其中推波助瀾,想必也一定樂得見此事發酵,想看看朝廷怎么處理。”
昭英帝將香爐蓋子給扣上,絲絲縷縷的沉香煙霧蔓延向上,升至穹頂。
“是呀,他在大同深耕這么多年,甚至每個百夫長都認識。滿朝上下,只有他能如臂使指調動整個大同府兵,人家有恃無恐哦。
呵,周亞夫當年的一句‘軍中聞將軍令,不聞天子之詔’倒成了他們的治軍之道了。唉,當真是好借口啊!”
忠順親王到底是昭英帝的親弟弟,知道這事的余波不會小,心中只好祈禱不要牽連太多。
也不知是哪一位出的這樣的毒計,竟敢拿一鎮之軍來做賭。
希望北靜王府的那位水王爺還能做出正確的決斷吧,總要給大明宮那位留條血脈。
“傳朕旨意,命王子騰明日天黑之前動身,務必將大同府一事壓下來。
算了,你親自去一趟北靜王府,將大同一事稟報北靜王,讓他謹慎處理此事。”
“奴才明白!”夏守忠不敢耽擱立馬起身就走。
“咱們到底是老了呀,不似年輕人這么瘋狂。”昭英帝冷笑一聲,“若是大同府兵嘩變圍了京城,你猜羅斯幾日可以攻破大同府?”
“這……或許雁門關口與平型關口可以支撐到救援到來。但若羅斯的將領反應迅速,只是撕開一個口子而不冒進,立刻集結兵馬屯兵大同,咱們也很難在短時間奪回來。”
“是呀,千里之堤,只要有這么一道口子,羅斯人就能不斷南下以戰養戰了。”
昭英帝將視線放在了大明宮的方向,眸光深邃,似乎想到了什么恥辱的事情,面色越發陰郁:“朕若是丟了大同府,豈不是成了那石敬瑭一樣,將祖宗基業送與外族?
老天爺給過我一個機會,那次我抓住了,可若是我的子侄們想將我釘死在罪人簿上,朕又該如何是好呢?”
這下忠順親王真的冷汗涔涔,不敢多說一句話了。
“不過話說回來,知道小五想著收兵權,故而挑起北境邊軍與王子騰的矛盾,此舉的確高明啊。
只是不知道,王子騰有沒有什么破局的法子。”
昭英帝又恢復到了往日里的模樣,饒有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