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丫頭，明明自顧不暇還想著關心探春嗎。”

“我這不是有哥哥呢嘛，您保準會護著我的。”黛玉不忘給他戴高帽，“探春這丫頭才是真正被拘著的那個，母親兄弟都指望不上，處境反而越發艱難。”

“好，你這丫頭也是有歪理的。”

“嘿嘿，跟哥哥學來的。”

“說起來，這寶二爺也當真孩子脾性，說話做事不分場合也不知收斂，可真真將身邊的人都折騰苦了。”晴雯有些不忿，她在老太太身邊時對探春的處境也略知一二。

“你這丫頭瞎說什么，此前怎么交代你的，都忘了不成。”林景云沉著臉，呵斥道，“還是將我說過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晴雯這才回過神來，面容蒼白，屁股如被燙到一般慌忙站起：“爺，奴婢一時不察說了不該說的話，您莫要生氣，奴婢不敢了……”

“晴雯姐姐又不是當著旁人的面說，關起門來咱們都是一家人，私底下她這么說一句怎么了。再者說，晴雯也沒說錯呀，本就是寶玉的不對，怎么說不得了？

莫不是哥哥把我當成了外人？”黛玉伸手將晴雯護在身后，如同護崽子的雞媽媽一般，小腦袋昂起，沖著他齜牙咧嘴。

晴雯垂著腦袋，心中對黛玉極為感激，悄悄看看林景云，只希望他能消消氣。

林景云被她們兩個的神態給搞得哭笑不得，指著晴雯道：“林妹妹今兒護著你，可下不為例，以后可不許在別人面前口無遮攔。”

他也知道“堂前訓子枕邊教妻”，之所以會在黛玉面前訓斥晴雯，只是想給晴雯敲敲警鐘，順便試探一下黛玉對于寶玉的反應，免得晴雯說出這樣的話引得黛玉不喜。

不過，黛玉不僅不幫著寶玉說話，還護著晴雯。從結果來看，還是好的。

晴雯忙不迭點頭：“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好了，你們兩個別在我面前煩我了，有那閑工夫，不如去告誡一下那些長舌婦，再去瞧瞧秦姑娘，好好勸慰一番。”

晴雯如夢初醒，行了個禮匆匆走出門，黛玉也想跟著，剛走了一步，被林景云給攔了下來。

迎著黛玉奇怪的目光，他沉吟片刻，緩緩開口：“在賈府中這兩年，你這丫頭可曾想過家？”

聽他這么一說，黛玉沉默不語，眸光黯然。

良久，才嘆了一口氣：“爹爹忙于公務，母親也去世了，縱然回了蘇州，我又能去往何處呢？我的那些叔伯大爺們只惦記著族里的財產，都把我當成累贅。我若去了蘇州城，也是不受歡迎的，倒不如留在賈府。”

“那你喜歡這兒嗎？”

“自然是喜歡的。”

“講真話。”

“重要嗎？哥哥，何處是歸處？”

此刻，看著黛玉的眼神，林景云覺得，這才應該是他刻板印象中的林妹妹。

“過幾日，我要隨朝中王爺下江南，可能會在蘇州、揚州等地逗留一段時日，可以帶你看一看老宅，探望一下父親。你若是想回去瞧瞧，我便帶著你。”

“真的可以嗎？”黛玉眸中閃過神采，轉而又有些黯然，“還不要麻煩了吧，哥哥與那些子這王爺那王爺一起，必然是去公干的，若是帶著我，豈不成了累贅。”

“你這傻丫頭，哪里有妹妹對著自己哥哥說‘累贅’的？我既然問你，你只需回答‘想’或是‘不想’，哪里要你考慮什么麻煩了？

再者說，我只是一介書生，身上并無一官半職，王爺有公干，與我有什么關系？我又沒有。我只是跟在身邊出出主意，空閑時間一大把呢，閑暇之余自然可以帶著你們出去透透氣的。”

黛玉眸光亮起來，燦若星河：“想！”

“去也是有條件的，你這兩天里要調養好身子，養足了精神。如今京杭大運河正是枯水期，有一些路程是得上岸的。

雖說咱們可以坐馬車慢慢來，但你這身子骨兒，若是不好好休息，只怕行至一半便要散架了呢。別到時候晴雯與秦姑娘她們游山玩水，你一路生病過去，到時候你又要同我鬧。”

“哥哥真討厭，我一定好好休息，您老人家就放心吧。再說了，我這么乖巧懂事，哪里會鬧了。”黛玉輕輕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林景云也不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黛玉也不好意思，自己先笑了起來。

“不過，這事你先不要告訴旁人，萬一泄露了消息，寶玉若是再生了痰迷之癥，這幾日天天在你那里哭鬧撒潑，那你走是不走？老太太的性子你也知道一定是會偏向寶玉的，到時候大家都面上無光。

豈不是讓咱們都難堪。”

“好啦好啦，知道啦。”

“好，那你去尋晴雯吧，幫我哄一哄她，我也不是故意尋她麻煩。只是這丫頭的性子太直了，若是不加注意，很容易得罪人的。”

黛玉點點頭，往門外走去。

剛走兩步，轉身伸出小皮靴輕輕踢了他一腳，這才嬌笑著走開。

反觀寶玉那邊，緊趕慢趕，還是沒有追上襲人。等他剛到賈母院門口，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正好撞見賈母拄著龍頭拐，由王夫人攙扶著，一臉焦急地往外走來，后面跟著屋中的一眾丫鬟婆子。

看見寶玉好好兒地站在門口，王夫人剛想上前，卻不料賈母搶先一步，動作矯健地不像老人家。將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一番，發現無礙后松了一口氣，將寶玉緊緊抱在懷中。

“你這猴兒，剛剛襲人慌慌張張地跑來，說你在云哥兒院中與幾個丫頭拌了幾句嘴，忽然跟失了魂一般，可嚇死我了。你與我說說，到底發生何事了？”

探春與迎春帶著丫鬟匆匆趕到，都小聲喘著粗氣。

王夫人看著跑來的兩個孩子，輕聲道：“慢些跑，不要急，做小姐要懂得禮儀，可不能這樣冒失。”

探春脖子也是一縮，知道這是王夫人對她們不滿了。

寶玉從賈母懷中出來，面色有些不自然道：“都是在云哥兒院中玩鬧呢，沒有什么大事，襲人這丫頭太緊張我，這才小題大做了。”

賈母看著他長大，知道寶玉既然不愿意說，那八成是他的錯處。因而也不再想著追究：“你這孩子，她若是不緊張你，那我讓她留在你身邊做什么？這不是小題大做，那是她的本分。

一會兒等賴大家的尋來醫士給你好好檢查檢查。”

所謂不癡不聾，不做家翁，內宅也是如此，有些事要牢牢抓在手里，有些事得知道個大概，有些事，無需操心。